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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珠 第51节

萧氏很快便打消掉自己方才那不该有的微妙的心情,待天黑,笑容满面地命管事带上蓄养的一群乐伎,请客人随意点曲。

陈淑媛便点了一曲时下最受欢迎的用于宴会的阵乐,以助兴致。

乐伎起乐。随着乐声,隐在暗处的训鸟人放出了一群足上系有小灯的玉鸽。数百只玉鸽从暗处飞出,在宴堂前的花圃上空来回飞翔,不但如此,还能跟着乐声的缓急时而集合,时而分开,远远望去,如夜空坠星,如流火起舞。

京都的豪门贵族,家家蓄养乐伎,但能像萧氏这样,竟训出如此一群可以伴着乐声起舞的玉鸽,却还是头一家。

众人赞叹不已,萧氏微微得意。这时澄园管事奔入宴堂大声通报,说沈将军送给夫人的生日礼物到了,因堂中全是女眷,将军止步于外,叫自己代转夫人。说完奉上礼物,一只镶满珍珠宝石的花冠,珠光宝气,一望便知价钱不菲。

萧氏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叫身边老姆接过花冠。

郑国夫人以团扇掩嘴,吃吃笑道:“这花冠没万钱怕是下不来的。将军对你可真是上心,所谓一掷千金,不过如此。”

其余的官员夫人纷纷附和,争相表达艳羡之情。

萧氏春风满面,口中却道:“哪里就那么好了?我看不过一件小东西而已,想必是他随手买的,用来糊弄我罢了,倒叫你们看笑话了!”

众人奉承更甚。萧氏有意无意似地瞟了眼菩珠,方叫人将花冠收起。

贵妇人们有的继续奉承萧氏,有的饮酒,有的赏鸟。菩珠听见坐自己右手边的那个玛叶娜王妃和她的近身侍女用番语低声议论着沈旸和长公主李丽华的绯闻。

这个番邦来的王妃,以为没人能听得懂她的话,竟如此肆无忌惮。

菩珠自不会去戳破,装作一无所知,和左手边与自己搭讪的陈王王妃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感觉对面的宁寿公主李琼瑶在看自己,便抬起眼望向她。

李琼瑶立刻面露恶色,扭头,望了眼一个坐她身后另张桌上的妇人。

那妇人姓顾,乃一大夫之妻,收到了李琼瑶的眼神暗示,起身说自己有送给萧氏的贺礼。

“并非贵重之物,原本也拿不出手,唯一可取,便是我费了一番心思。只是笨重,还放在外头,没敢拿进来,怕贻笑大方。”

萧氏笑着让人把东西拿进来。很快,几个奴仆抬了一口方形大缸进来,小心地放在了一张桌案之上。众人围去观看。

原来竟是一座假山水铺。只见缸中奇峰怪石,城郭人物,小桥流水,造景浑然天成,看着颇是有趣。

顾姓妇人笑道:“是我特意找了匠人,以各色香料木做的这个玩意儿,供夫人平日无事赏玩。”

萧氏显得很是惊喜,道她有心,又呼唤众人鉴赏,忽扭头,见菩珠坐着不来,笑着招手道:“妹妹你也来看。”

众人都看了过来。

菩珠起身过去。

萧氏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一同鉴赏,问那顾姓夫人,都是用什么香料做的。

顾氏拍了拍额:“似我这等粗人,怎能知晓?愿听夫人指点一番。”

萧氏看了眼山水铺子,笑道:“有沉香、岑藿、丁香、薰陆、黄檀、白檀。”

她报一品,众人便赞一声,等她报完,奉承声四起,道她是个大行家。

萧氏含笑,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寻常几种易辨的香料木而已。”

众人奉承声更大,这时宁寿公主忽开口唤菩珠:“四皇婶,这些香料我只认得几种,我听说你母亲从前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四婶你家学渊源,能否指点一下侄女?”

四周一下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全都射向了菩珠。

菩珠看了眼一反常态的宁寿公主,笑着不开口阻止的萧氏,知这是特意给自己准备的一个“威风杀”了。

她要是接不上来,恐怕明天就会变成京都贵妇人口中的笑话。

她八岁因罪发边,河西那种地方,何来的机会让她能像萧氏一样学会去辨认各种香木?

但是可惜,要叫她们失望了。

前世东宫八年,两年皇后,天下什么稀罕宝贝没见过,何况这几种香料木?

菩珠忽然想逗一逗这几人,于是装作沉思,看着东西,半晌不作声。

公主唇边浮上讥笑,众人小声议论,萧氏倒是没什么特别表情,安慰似地拍了拍秦王王妃的手,正要开口替她解围,忽听她道:“沉香是为小山,岑藿丁香是为林木,薰陆作城廓,黄檀雕了屋桥,至于白檀,应是人物渔翁。”

她上前,俯身轻轻嗅了嗅水,又道:“池水应为蔷薇水与苏合油所混。”

她说完,抬头望向萧氏:“我小时在河西长大,见识有限,方才胡乱指认,若是看错眼,教错了公主,还请姐姐指正,莫笑话我。”

萧氏神色一僵,很快恢复笑容,夸道:“妹妹客气了。果然出身大家,全被你说对了。”

众人面面相觑,公主脸色难看。

菩珠作腼腆状:“我怎比得上姐姐?方入京都不久,事事不熟,往后请姐姐多多指点我才好。”

萧氏满口答应,送菩珠回到位子上,众人跟着纷纷坐了回去,那尊假山水很快也被奴婢给抬了下去,不知如何处理掉了。

宴乐继续。

第51章

接下来的一出献舞, 更是将宴会的气氛推到了今夜的高潮。

一群全部都是十四五岁的胡儿少年被领到了贵妇人们的面前。他们头戴尖顶如山的高帽,帽上缀着明亮的珍珠,身上穿窄袖的衣裳, 细腰则用飘逸的彩带紧紧地扎束, 每个人的脖颈上还戴了一只悬了一圈小铃铛的项圈, 个个俊俏,当琵琶和胡笳的乐声响起来, 胡儿起蹲、旋转、跳跃, 随着他们肢体的舞蹈, 铃铛作响,彩带飞舞。

贵妇人们对献舞反应不一。有的矜持地用扇子半遮住自己的面孔, 只露出双目, 有的笑吟吟地欣赏胡儿奴的舞蹈, 还有一些眼睛盯着胡儿们的脸,和身边女伴的低声议论, 不时发出一阵带了暧昧意味的吃吃的笑声。

菩珠身旁那位玛叶娜王妃的酒量过人, 一杯接一杯地饮,自己半醉了不算,还劝菩珠也饮。

人在萧氏的地盘里, 还刚经历过方才那一出的“杀马威”,菩珠怎敢纵酒?借口自己不会饮酒,推脱着悄悄注意萧氏,发现陈淑媛和她在窃窃私语。

和别的贵妇人们显然在议论胡儿奴不同, 她俩给菩珠一种感觉,似乎在说着别的什么事情。

应当是好事, 萧氏的脸上带着笑容——那是一种犹如长久以来忍受着的屈辱和愤恨一朝得以宣泄似的得意而痛快的笑容。

二人咬了片刻的耳朵,过了一会儿, 她的注意力好似又回到了菩珠的身上,起身春风满面地走来,关切地问她吃喝得如何,可有需要自己加以协助的地方,瞟了眼献舞的胡儿奴们,低声笑吟吟地道:“妹妹若是看中了哪个,只管和姐姐开口。”

菩珠羞怯摇头,萧氏吃吃地笑,似正要打趣她,忽然这时,之前那个送花冠的管事又来了,将萧氏请到一旁说了句话。萧氏脸色微变,似是不悦,转身匆匆出了宴堂。

菩珠一时猜不出她那里出了何事,不过兴趣也不是很大了。今晚人见了,脸露了,多少也有点摸清楚对方对自己不怀好意了,至于根源,十有八九和李玄度脱不了干系。

她心里有点恼火。

太不幸了。因为李玄度,自己莫名又收获了一个敌人。最可气的是,那个始作俑者现在对自己是毫无用处可言,简直形同摆设,莫说让她当皇后了,连求他帮自己找阿姆都成问题。

菩珠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了,正好几名贵妇人醉了酒,相继被扶着退了席。一旁的玛叶娜王妃似也喝得太多,有点顶不住了,她的侍女问她要不要去休息。

玛叶娜王妃摇头,说再等等:“晚上还有个真正的大热闹没到呢。”

侍女好奇追问。

王妃打了个酒嗝,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改用番语道:“长公主那个女人,一向瞧不起我,现在该她好看了。我的好朋友都尉夫人今天晚上给将军夫人准备了一份大礼。她探听到了一个消息,长公主的丈夫韩将军在外头养了个女人,并且也打听到了可能的住址,就在京都之中。她们已派人去找,只要消息得到确证,长公主就是京都里最大的笑话了。这才是将军夫人今晚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也是最大的热闹。”

她的语气充满幸灾乐祸。

她口中的“都尉夫人”便是陈淑媛。

菩珠听得清清楚楚,愣了一下。

她终于想了起来,前世好像确实出过这么一件事。驸马韩荣昌背着长公主在私宅养着从前的妻子。消息沸沸扬扬,得罪了不少人的长公主便成了京都贵妇人们私下讥嘲看热闹的对象。

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对这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她也不是很关心,全是后来零零碎碎听说的。现在回想,隐隐只记得那个女人好似很快得暴病死去,韩荣昌不久也搬出了长公主府,过了好几个月,直到明年春,因为瘟疫的影响,这件事才渐渐没人提了。

前世因为和韩荣昌不熟,她对这事并不上心,印象也不深刻,现在稍微一想,便明白了。

原来这是上官皇后和甘夫人对长公主施加的报复。

几个月前,因为长公主一党的设计,令甘夫人的女儿陈惠媛名声扫地,争夺太子妃之位的事也随之失败,她们怎么可能甘心看着长公主春风得意?必定在暗中想方设法地报复。

也是韩荣昌运气不好,就这么变成了两派女人暗斗的炮灰。

难怪方才陈淑媛和萧氏咬耳朵的时候,萧氏露出那种表情。这确实将会是她今天收到的最大的一份生日礼物。

起初一阵惊诧过后,菩珠迟疑了下,很快做了决定。

不知道就算了,此刻阴差阳错,既让她听到了这个秘密,还是尽快通知韩荣昌为好。

虽然她也巴不得能看长公主的笑话,对这个前世后来兴风作浪害了她的女人恨得不行,但韩荣昌人还算不错。就是看在他前世最后壮烈捐躯的份上,能帮的话,她还是想帮他一把。

就是时间有点紧,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罢了,尽力就是。

菩珠立刻以更衣为借口起了身,唤上带出来的王姆,出了宴堂,来到外面庭院一个无人的角落,停在暗处,低声将事情对王姆交待了一番,让她立刻乘马车去长公主府找韩荣昌,把事情告诉他。

王姆匆匆离去。

自己已是尽力了,能不能帮上忙,她也无法控制,端看韩荣昌的运气了。

菩珠在角落里出神了片刻,吁出一口气,迈步正要回宴堂,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见走廊上来了两个人,竟然是沈旸萧氏夫妇。

沈旸大步朝外走去,看着似要出澄园,萧氏在后追赶而上,拦住了他的去路,质问他又要去哪里。

菩珠吓了一跳,怎能再贸然走出去,急忙屏住呼吸,将自己藏得更深,想等这夫妇过去了再走。

沈旸的去路被挡,不耐烦地道:“花冠也送了,你还不满意?给我让开!我有事!”

萧氏颤声道:“你这也叫送?花冠是我自己备的,家奴送了过来!你平常不陪我就算了,今日我生日,竟也要走?是不是李丽华那个老货又叫你了?”

沈旸怒道:“无知妇人!我有要紧的正事,滚开!”

萧氏反而冷笑:“今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休想走!想我萧家何等门第,当初下嫁你的时候,你才区区一个五品的折冲都尉,更不用说你沈家出身低贱!如今飞黄腾达了,你眼中便没了我?你的良心呢?”

沈旸寒声道:“我沈家是出身低贱,配你却也绰绰有余。秦王府里的那位,倒是出身高贵,可惜你没那个命。当初他去无忧宫,你怎不跟着去?若是跟着去了,如今的秦王妃指不定就是你了。别以为你有多高贵,我看你就是个贱人!”

萧氏仿佛被针给刺了一下,抬手便要扇他耳光,刚举起手,对上丈夫射来的两道幽幽的冷酷目光,那只手便定在半空,落不下去。

沈旸冷冷地道:“回你的宴堂去!”

萧氏腕上套的几只金镯在空中微微打抖,胳膊僵持了片刻,无力地垂了下去。她掩住眼底的怨毒之色,捂住脸低头匆匆去了,随后上来了一个沈旸的随从,对他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距离有点远,菩珠听不到那随从到底说了什么,只看见沈旸点了点头,转身匆匆要走,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了菩珠的这个方向。

菩珠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心脏狂跳,睁大眼睛看着他转身走了过来,正惊慌地想着该怎么应对,忽见他停在距离自己十几步外的一座假山前,低低地喝了一声:“出来!”

随着喝声,假山后现出了一道人影。

菩珠认得那人,居然是李琼瑶身边的那个傅姆!

菩珠这下诧异万分。没想到这里除了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人。

再略加思索,登时明白了。

必是公主还想寻自己的晦气,方才留意着自己,见她出来,派了她身边的傅姆跟着。

傅姆倒不如何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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