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02

几天后, 一阕新词横空出世、名传天下。

这词本没有名字, 被外人起了个《忆千秋·一片伤心》的题。其中，忆千秋是词牌名，一片伤心则是这首词的开头四个字。这其实是一首悼亡诗，为追忆亡妻所写。

这词正是薛兴昌所写。

诗作是从薛府的下人那边传出来的。薛兴昌本来就是一个不擅理家的人, 自妻子去世后，他把膝下仅剩的两女一儿全都送去父母那里了，自己则整日沉『迷』酒精, 家里诸事不理的, 下人们渐渐就心思浮躁了。外人有仰慕薛兴昌才华的, 塞点银子给薛府的下人, 试图打探一些薛兴昌的事情, 只要银子塞得够多, 竟然真能打探到一些。

据说, 唐阁老给薛兴昌送了糖渍樱桃的那天, 正赶上薛兴昌大醉不醒, 气得唐阁老当场拂袖而去。不过, 他到底不忍看好友堕落, 离开前强忍着怒气吩咐了薛府的管家, 一定要叫薛兴昌尝一尝这樱桃。待薛兴昌第二日酒醒, 樱桃才被呈到他面前。

据说，薛兴昌见到樱桃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掩面痛哭了，因为这果子叫他想起他的妻子了。这樱桃可是个稀罕物啊, 还是有一年，在翰林院任职的薛兴昌得了圣上赏赐，才拿回家那么一小捧，他妻子刚尝了一颗就立刻爱上了这种酸酸甜甜的水果。

薛兴昌吃一粒樱桃就想一回妻子，吃一粒樱桃就想一回妻子。他和他的妻子是青梅竹马，还未开窍时就常在一处玩耍的，等到开窍了就已经是用情至深了。因此，他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当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场景，一幕一幕变得无比鲜活。

糖渍樱桃是一道甜点，制作过程中用了热火熬煮，却又放凉了才予人食用。它同时还达到了完美的口感。所以，它的特效是叫人想起心底最深的渴望和最单纯的快乐。这个定义是非常宽泛的，因为每个人心底的渴望不一样，对快乐的定义不一样。就是同一个人，他们在不同时期的渴望和快乐也不一样。所以每个人吃了糖渍樱桃所感知到的东西就不一样。像薛兴昌，他此时的渴望和快乐无疑都寄托在他妻子身上。

薛兴昌就边哭边吃了十几颗樱桃，从最开始的嚎啕大哭到最后的无声流泪。

他的悲伤渐渐沉淀了下来。而沉淀下来的伤痛在他心头刻下了一道一道字迹。

他忽然很想写点什么，把那些最深最痛最真的同时也贯穿了他整个生命的情感写下来。他像个冷静的疯子一样，沉默地去了书房，从柜子里取出最好的至今已经绝版的宣纸，用清水和眼泪研墨，大笔一挥，把那些已经在心头烙出印子的字写下来。

然后，他去了花园，寻了一个景『色』最美的地，把这首词温柔地放入火盆，烧给了亡妻。在他心里，这首词就是为亡妻所写。这个世上唯有他的亡妻才配看这首词。

然后这首词就被薛府的下人传了出去。据说，薛兴昌落笔写词时，力道很重，墨迹透过纸落在了下面的几张纸上。收拾桌子的小厮把那几张纸『揉』成团丢了。也不知道是谁做的，这些被当做废弃物的纸很快就流落到了外面，被人把词作复原了出来。

《忆千秋·一片伤心》不是用笔墨写的，它是薛兴昌把自己的心『揉』碎了，用血写成的。这样一首词，不流出去也就罢了，一旦流出来，它必然会受到无数人的追捧。

哪怕此时没有电脑和电视，但只要人人都动起来，信息传播的速度也很快。得知薛兴昌出新作品了，京中好多文人都迫不及待地派自家下人出来打探消息。等他们看到新词时，一个个顿时都惊为天人。这悼亡诗写得太真挚朴素了，那种深沉、悲壮又无能为力的痛苦，那种深切、感人又凄凉的怀念，在字里行间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些文人把《忆千秋·一片伤心》品了又品，那真是品了又品，拿到词以后就不舍不得把它放下了。有人忍不住把词抄给了远方的好友，叫他们一起欣赏……在这样的情况下，等薛兴昌意识到为妻子写的词流传出去后，他已经无法阻挡它的传播了。

巫慎他们虽然住在庄子里，但消息也算灵通。颜晋耘自然也看到了别人抄录下来的《忆千秋·一片伤心》。他感慨说：“这词能把人看哭了。你也看看。让我想到了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薛兴昌此人的才华果然能比苏东坡啊！”

巫慎十分谨慎地说：“但苏轼的江城子似乎更……更悲凉一些？”

“毕竟苏轼的阅历摆在那里。”颜晋耘诧异地看了巫慎一眼，兴奋于巫慎竟然能品评诗词了，“而且，苏轼是丧妻十年之后因梦回首，薛兴昌却是丧妻两年从来没有从痛苦中走出来过。因此，江城子更悲，忆千秋更痛，但都一样的苦，一样的感人。”

巫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没说错就好啊。他盯着《忆千秋·一片伤心》，又把这首词在心里默读了一遍。真正有感情的作品，哪怕是他，都能从中读出几分真味来。

再说回薛府那边，也不知道怎么的，反正在传出《忆千秋·一片伤心》这首词后不久，又有一条隐秘的消息传出来。据说，只是据说，薛兴昌在写下这部作品之前曾尝过一位名厨做的糖渍樱桃。自从有了这樱桃，薛兴昌竟然连每日必喝的酒都戒了。

把这消息传出去的下人吧，和卖了诗词的那人还不是同一个。这个下人是在花园里伺弄花草的，轻易见不到主人的面，但是偏偏有个愣头青找上他来打探薛兴昌的事，还给他塞银子。下人舍不得已经到手的银子，就常常编一些消息传给那愣头青。

那愣头青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一个小『迷』弟想要离自己偶像的生活更近一点。今天得知了偶像在家爱穿月牙白的衣服，他就立马把自己的衣服全换成月牙白了。明天得知了偶像喜欢把橘子切成一瓣一瓣的再用银签子挑着吃，他回家后也有样学样。

从薛府下人嘴里得到了“糖渍樱桃”四个字，愣头青自然也想有样学样，就到处搜罗糖渍樱桃去了。他家里也算有些权势，更是不缺银子。但这个樱桃吧，应季的时候都不是有钱能买到的，更何况现在还反季呢？见他到处找这个糖渍樱桃，他身边的人肯定就要问了，你为什么非要这个啊。愣头青支支吾吾的，最后到底被人套去了话。

和愣头青常在一起玩耍的都是些纨绔。他们最爱在人前摆弄自己的见识了。于是消息越传越离谱，最后竟有人说：“薛兴昌之所以能写出《忆千秋·一片伤心》，固然是因为他才华惊人，但同时他也必然从那位名厨所做的糖渍樱桃中得到了感悟。”

新词也好，糖渍樱桃也好，这些事都是在短短几日内发生的。薛兴昌的友人也不独唐阁老一个，他另一个友人在外头听了些闲话，就找上门去了，叫薛兴昌好歹出来澄清澄清。得知自己写的词竟然传出去了，薛兴昌又惊又怒。再听友人说糖渍樱桃的事，他也没往深了想，只道：“那樱桃确实是个好东西，吃了它以后，叫我想起很多往事，还真切回忆起了当时的心境。我与安娘当年……”那个时候是真的快乐啊。

咦……

所以还真是糖渍樱桃的功劳？它果真能拭去心头的灰尘，激发人们的灵感？

广大人民群众就开始了扒一扒，这一扒就扒到了易先生头上。主要是吧，樱桃这种食材太罕见了，尤其是这个季节的樱桃，估计只有易先生的徒弟晋耘先生能培育出来。大家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能叫薛兴昌写出那种旷世之作来的食物，必然是易先生这种级别的名厨才能做出来。破案了！破案了！薛兴昌了不起，易先生了不起啊！

本来还有些人对糖渍樱桃的效果将信将疑——其实这些人是对的，薛兴昌创造出了好作品主要因为他自己——得知这糖渍樱桃是易先生做的后，他们再不怀疑了！

如意馆中有一位画家，奉了皇上之名，要画一幅百仙图，大致就是要画出天上的神仙开蟠桃盛宴的场景来。这位画家对自己要求很高，经他所出的作品无一不是精品。为了百仙图，画家先后废了几稿，总觉得画出来的东西离应有的天庭还差了点意思。眼看着离皇上定下的交稿日越来越近，他的灵感越发枯竭，急得嘴里都冒泡了。

这位画家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求到了薛兴昌面前去，想求几粒糖渍樱桃。

薛兴昌：“……”

薛兴昌和这位画家关系挺好的，都是年少成名、才华横溢的人物，所以能玩到一起去。他就把画家引荐给了唐阁老，唐阁老略一沉思，觉得颜晋耘应该不会拒绝此事，就给颜晋耘去了信。画家忙说，只要能够请动名厨出手，他愿意给出任何报酬。

嗯，任何报酬。

“你说，让他给我做一幅美人图，奠定我天下第一美的地位，怎么样？”颜晋耘兴致勃勃地说。既然说了是任何报酬，那请身为画家的他帮忙画一幅画应该不过分吧。

巫慎：“……”

不怎么样，我猜那位名叫鱼渊的画家有可能会当场选择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