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翡翠翘(八)
吕江夏独自在房中坐着。
夜风吹过,层层叠叠的云朵遮住了天边的月,吕江夏的面容在黑夜中变得模糊起来。
白天一番闹,她着实累了。吕茷枝后来气恼着回了家,任自己怎么劝也不听。后来吕江夏干脆不再说了。
如今的她早已厌烦了去干涉别人,若吕茷枝不是她的亲生妹妹,那无论吕茷枝无论做出些什么,她甚至都不会稍稍侧目一下。
她的眼前浮现出齐伦木讷但又坚定的样子。
“真好啊。”她情不自禁地说着。
吕江夏将首饰盒翻了出来,习惯性地打开它,手往里一搅,这才想起那翡翠翘已送了邵明了。
“罢了,反正也是她那个哥哥的东西。”吕江夏停住了手,首饰盒被她推在一边。
她又捧着脸,支着手望向被乌云遮掩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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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宝十四年,中原某县城,吕氏当铺中。
“这参军,你是非去不可吗?”吕氏当铺的大小姐吕江夏正睁着大眼睛,略显担忧地望着对面的申纵秋。
“既然有人千里迢迢来县里招兵,那我便随他去,也免得他白跑一趟。”
“但,这无凭无据的,万一,你说是吧,那你该怎么办呢?”
“国家太平了这么些年,如今战事忽起,人人都盼着这只是暂时的交火,不久便会平息。可话说回来,盼着又有什么用呢?像我这样会些拳脚功夫的,不若去助朝廷一臂之力平息叛乱,也是美差。”
“但,”吕江夏将秀眉一皱,“你从来便缺个心眼,此次孤身一人北上,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意外。再者,战场不比我们的小县城,你若是疏忽了,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更何况,”申纵秋的脸微微红了红,“我若能够功成归来,你我的事,吕伯说不定便会……”
吕江夏的脸也红了。她作势要去捂申纵秋的嘴,但自己却笑开了花。
“这还是在我家店里呢!你怎么胆子如此之大?”吕江夏和申纵秋嬉笑着吵嘴。
“对了,吕伯平日在家,可养鸟吗?”
吕江夏略一思索,“倒是有养些雀儿什么的,倒是你,可别再送鸟笼了啊,我家鸟笼多雀儿少,早积了一堆笼子了。”
“好好,那就好。”申纵秋笑着说。
“好什么?要那么多笼子做甚?”
等到下午时分,申纵秋用手轻托着一只羽翼丰满,颇为鲜艳的翠鸟来到吕氏当铺寻吕江夏时,她正教妹妹吕茷枝看账本。
看到申纵秋手中的翠鸟,吕江夏的眼中有了光芒,她小步迎上去,轻轻地拿手将翠鸟接了过来。
“原来你竟是将这翠鸟送来给我了?”吕江夏惊喜地说道。
手中小小的翠鸟温温热热,扭着小脑袋轻轻啼了一声。
吕茷枝看着也新鲜,她扔了账本,便凑过来看。
吕江夏轻推开妹妹,让她先把账算完。随后悄声问:“你怎的突然拎着这小鸟儿来?”
申纵秋脸色沉了下来,他犹豫半晌说:“江夏,我今日晚些时候便要出发了。”
吕江夏的脸也沉了下来。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那人突然催得急,似是战事吃紧,急需人手,今夜我们快马赶去,明日便能赶上行军队伍。”
吕江夏不满地撇着嘴,半晌才说:“你现在不会要求我作出高兴的样子为你送行吧。”
申纵秋表情缓和了一些,他笑着说:“哪能呢?我知道你在恼什么,自然不会故意惹你生气,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
两人在窃窃私语时,吕茷枝在一旁撇着小嘴不屑地想,待我再长大些,便再也不搭理你们这对腻歪的夫妇。
邵明是晚间随着吕夫人回来的。
她一进店门,就发现兄长和大小姐端坐在屋中,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二小姐趴在一旁无聊地玩着翻着账本。
“邵明!你来!”
吕江夏招呼邵明。
邵明不知就里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大小姐?”
“给你看个漂亮饰物,你兄长带来的。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在一旁看我的首饰盒吗?”
邵明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欣喜。
“真的吗?”她连蹦带跳地跑到吕江夏身边。也不顾自己的身份,便扒在吕江夏的袖子旁,伸着脖子要看。
吕江夏拿眼神示意了一下申纵秋,他也回了一个眼神。
吕茷枝在一旁嘟囔道:眉来眼去的,这还未成亲呢。
申纵秋突然将桌子底下的翠鸟捧了出来,这只鲜艳的小鸟就这样慌慌张张扑腾着翅膀落进了邵明的怀里。
邵明起先吓得轻声尖叫了一声,看清是什么后,她一张小脸皱巴巴地,望着申纵秋说道:“兄长若再这样,邵明便携了大小姐逃跑,再也不来见兄长了。”
申纵秋连声陪着抱歉。吕江夏却在一旁放声笑了出来。吕茷枝在一旁瞅见,也将脸掩住偷偷笑着。
“对,邵明,”吕江夏鼓励邵明说,“就我们俩,不带你这个倒霉兄长!”
长日将尽,一下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申纵秋打包好了行囊,瞄了一眼正喂翠鸟的邵明,偷偷将吕江夏带到了一旁。
“江夏,”申纵秋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妹妹虽然还算懂事,但毕竟年纪小,之后的日子还请你多多照顾她。”
吕江夏依然沉浸在下午的玩笑中,她脸上满载着笑意说:“行啊,反正邵明正打算和我一起逃走呢!再不来见你!”
申纵秋脸上的笑意却逐渐收敛。他虽然平日里稍显愚钝,但在这个事情上他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他之所以这么急着去行军打仗,除了为国为公的宏愿外,与眼前女子的私事更催促他早日建功立业。
他知道吕江夏贵为小姐,而他自己只是个小家仆。虽说吕伯吕夫人平日里都对自己照顾有佳。但他与吕江夏情意如此明显,却从不见他二老有何表示,其意不言自明。他不能再让吕江夏没有尽头地等下去,她作为一个女子,也无多少岁月可以陪自己空耗。他更要憋足一股劲,作出一番事业来。
吕江夏突然凑近他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申纵秋的俊脸红了红。他别过头,轻轻说了句“多保重”,便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吕江夏在后面气得直跺脚,这呆子!
申纵秋踏着夕阳大步前行,他在心里坚定地想,这是他让吕江夏的最后一次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