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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桐娘

夏日初立,炎暑将临。

喝了几天药,肃千秋的伤好的快了些。

她养伤的时候,那个活泼伶俐的女孩,秦簪,跟她讲了一件事。

安素喜欢相里贡。

那个安素,她是容妃的表侄女。

而秦簪是开国的秦太师的玄孙女,受封县主,今年也才十五岁。

秦太师在开国的时候,是忠正侯复家的部下,他还年轻着的时候,江山就打下来了,后来又参与各种平乱,最后被奉为太师。

忠正侯家爵位传了四代,侯爷大多都战死疆场。

而秦太师福寿如海,长寿如山,玄孙女秦簪十五岁了,他还是能说能笑,康健无比。

玄孙算下来,就是孙子的孙子了。

肃千秋突然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还打过秦簪。

原因是这个小姑娘舔了她的糖狐狸……但是秦簪那个时候才两三岁,蹒跚走着,她也只是轻轻一推而已……没有想到秦簪竟然会滚着滚着就滚进了湖里,差点就没救过来。

当年被她欺负的姑娘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丝毫不记得幼时的这种夺命之仇。

肃千秋手里拿着《道德经》,坐在凉亭里吹着风,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秦簪,手里拿着一只晶莹诱人的糖狐狸时,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对这个姑娘好一点,好弥补幼时对她的所作所为。

“肃哥哥,你在读佛经啊。”

“这是《道德经》,不是佛经。”肃千秋笑着说,她觉得秦簪很有趣。

秦簪的脸红了红,有些扭捏。

“哦,是《道德经》啊,我只能读读班昭的《女诫》,有时跟着祖母读读经文,不能读什么别的书的。”

肃千秋不由得腹诽,秦太师家竟是这么教育女眷的?古怪,太古怪了。

“安姑娘的伤好了没有?”

秦簪摇了摇头,“还没有,本来没什么大事,但是安老头又打了她一顿,说她不知羞,成日往外跑,禁了她的足,如今在家里养伤呢,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那你怎的没事,老太师不教训你吗?”

“他最疼我了,不许任何人欺负我,我爹都不敢骂我。”秦簪洋洋得意,抬高了下巴,模样十分可爱。

肃千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原来秦太师是这么教养玄孙女的,虽不得看什么书,但是养的天真烂漫,可爱娇憨,讨人喜欢,颇有些离经叛道的意味,她很喜欢。

秦簪环顾四周后,低声告诉她,“肃哥哥,我悄悄告诉你啊,这是个秘密,你可不能告诉太子哥哥啊!”

她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有威胁的人后,悄声说,“其实安素爱慕太子哥哥。”

“你这样把安姑娘的秘密告诉我,不太好吧!”

“我把你当成好朋友才告诉你的哦。”

秦簪的眼里闪了闪光,“还有啊,你和太子哥哥,真的是一对吗?”

肃千秋的脸黑了黑……“不是。”

“肃哥哥,你别生气啊,我也是听那些宫人们嚼舌根子,偶然间听到的。既然你们不是一对,那你能不能帮帮安素,让太子哥哥也喜欢她啊?”

肃千秋的脸又黑了黑……还有这样的吗?让她做红娘,月老?她当过公主,当过杀手,当过伶人,甚至现在当男的,但是,红娘、月老真的没有做过。

秦簪嘴角含笑,梨涡就挂在嘴边,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这可不由我说了算,还是要看太子殿下的。若是安姑娘情真意切打动了殿下,殿下定然就相中她了。还是要靠缘分的。”

肃千秋对自己的这个回答甚是满意,于是她含着笑意,转移视线,眺向远方。

远远的,看见下了朝堂的相里贡穿着绛紫色公服走进光天门,缓缓走来,金线绣的龙纹在阳光照射下璀璨夺目。

曾经也是这样的场景,来的人是她的大哥。

肃千秋眯了眯眼,自己这样常常想起往事,实在不是个好习惯,要改,得多多看向来日。

相里贡走进凉亭的时候,秦簪已经把那只糖狐狸吃干净了,嘴角还沾着糖沫子。

“秦簪,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

“什么事?”秦簪徒手抹去嘴角的糖沫子,满脸疑惑。

突然,她呆在了原地,嘴里开始嘟囔,“完了完了,我爹要罚我了,今天我小姑回门。”

她一溜烟的跑走了,疾如一阵风。

“门口备了马。”

“感恩戴德!”

不多时,高墙那侧传来了哒哒的快马蹄声,渐渐远去。

相里贡坐到她旁边,立刻有宫女奉上一杯茶。

肃千秋抬眼看了一眼,发现相里贡正看着她。

“你看什么?”

“今日伤口还疼吗?”

“太子殿下惯会假慈悲。”

“那一剑你若不躲,也不会伤成这样。”

“是啊,我若不躲,直接就死在那刺客手下了,一了百了,太子殿下也不用操心有人对你不利了。”

肃千秋右手直接把《道德经》拍在了青石桌上,声音有些大,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下来。

“今天膳房做了些糖狐狸,你吃不吃?”

“不吃,谢谢厚爱。”

肃千秋缓缓站起来,朝殿内走去,再没顾相里贡的面子。

她径自进了内殿,走到楠木案后坐下,又站起来,走到砚台一侧,准备研墨。

一个矮小的小宫女端着漆盘走了进来,肃千秋扭头一看,上头整整齐齐摆了六只糖狐狸。一个个圆润饱满,晶莹剔透,有些诱人。

“郎君,殿下嘱咐我给你拿来的。”

小宫女细声细语,声音像黄鹂鸟一样悦耳婉转,头上双环垂髻,一双眼水灵灵的,眼睫毛像蒲扇一样忽闪忽闪。

肃千秋从漆盘里拿了一只出来,对她说:“好了,我拿过了。”

她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低着头。

“这些我也吃不了,拿走吧。”

她还是站在那,甚至开始抽泣。

“太子殿下让婢子拿给郎君,婢子……”小宫女不过十来岁的样子,瘦弱的像是一片叶子,此刻哭起来,更弱不禁风了。

肃千秋不由得有些心疼,只能温声细语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婢子叫桐娘。”她哭的一抽一抽的,肃千秋直接走过去,一只手接过了她的漆盘,拉她到一旁坐下。

这个桐娘死活都不肯坐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的更厉害了。肃千秋只好蹲在她旁边,开始温声开导她。

“桐娘啊,我已经都收下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桐娘,你尝一尝。”

肃千秋直接把手里的糖狐狸放到她嘴边,桐娘呆了呆,看着肃千秋,眼泪豆子挂在脸上,缓缓凑上去舔了舔。

“好吃吧?”肃千秋对着她笑了笑。

桐娘点点头,“嗯,好吃。”

“你自己拿着吃好不好,吃完了再出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不会有别人知道的。”

桐娘接过竹签子扎着的糖狐狸,小口吃着,一双眼不时看着肃千秋。

“你入宫多久了?”

桐娘伸出手比了比,“六年了,婢子入宫六年了,沐德元年收宫女的时候,婢子就入宫了。”

“那你很小的时候就入宫了,都在哪做事?”

“婢子都是在东宫里做事的,只有今日被派来送东西,平日里婢子都在膳房里烧火,今日是那些姐姐们使唤我来的。她们说今日郎君脾气不好,她们不来触霉头,就推了婢子来。”

肃千秋想了想,她今日只是堵了相里贡几句话,那些宫人们就传疯了,她忽然有些好奇,那些宫人到底是怎么传的,真的如秦簪说的那样吗?

“桐娘,你那些姐姐们都怎么说我和殿下啊?”

桐娘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开口说:“她们说了好多,说郎君和殿下住在一起,还看见殿下抱了郎君,郎君系着太子殿下的玉佩,说殿下被郎君带坏了,有什么……”

桐娘又仔细想了想,才开口说。

“断什么来着?哦,断襟之癖,是了,断襟之癖。”

“断袖?”肃千秋试探性地问出口。

“对对对,郎君,什么是断袖啊?”桐娘又舔了舔糖狐狸,问出口,仰着脸看着她,一双眼清澈明朗。

“就是两个人关系很好,是很好的朋友。”肃千秋面不改色说出口。

“哦,是这样啊!”

桐娘又低头开始吃糖了,嘴里却小声嘟囔着

“可是癖,一般不都是说坏的东西的吗?”

肃千秋不经意间看向门口,却看见相里贡正站在门口看着她和桐娘,四目相对时,相里贡笑了笑,摇摇头,走开了。

肃千秋顿时红了脸,刚才那番话,他定是听的清清楚楚。

肃千秋站身来,腿蹲得有些麻,她扶住身后的椅子的扶手,顺势坐在了楠木椅上。

桐娘小心翼翼地吃完了糖狐狸,连糖渣子都没剩。

她理了理衣襟,抬起头,面色庄严地说,“郎君,婢子从没吃过糖,仰仗郎君才吃到了。”

桐娘跪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瘦削的肩膀把外衫撑得棱角分明。

“你明日再来,这糖都给你留着。你要是觉得感激,就替我研些墨吧,我一只手也不方便。”

桐娘听此言,连忙站起来,许是地太软了,她趔趄了一下,又站直了身体,走到楠木案旁,撸起袖子,拿起银勺舀了一勺清水置在砚台里,拿起墨开始研磨。

相里贡看见她哄桐娘的温柔样子,出了门就交代大总管把桐娘调到了肃千秋的身边。

沙沙的研墨声很轻,听着让人安心,琐窗外的窗台上停了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了两声,又展翅飞走了。

宫墙骁瘦,墙外高柳飘扬,满城柳烟,新夏才立,半月之后,正是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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