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启程
过尽遥山如画,短衣匹马。
肃千秋才出了京都,突然想起来,六月初八是忆端的生辰,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此去扬州,忆端的生辰,她便又错过了。
两人走走停停,休息了几次。
当晚,戌时的时候,天色已暝,繁星点点洒在夜幕中,弯月缓缓从东方升上柳梢头,西方还留着一抹残红。
肃千秋和相里贡到达了离京三百里的商阳,为了避开耳目,就避开了驿馆,选择了商阳城边的客栈。
客栈的酒旗迎风飘着,门口点着几盏灯笼,远远就能瞧得见。
马蹄渐缓,二人下马,牵着缰绳,往里走。
店家闻声出门,带笑迎客。
“二位客官路途辛苦,快里边请。”店家牵住马,往一旁马厩里牵去,拴好。
肃千秋和相里贡进去时,里头已经坐了好几桌了,无非是些贩夫走卒,押镖走货的商贾,正谈笑风生,一片欢乐。
店家已经拴好了马,走了进来。
“二位客官要点吃什么吗?”
相里贡看了看一旁墙上贴着的菜品,转头看向肃千秋,“你要吃什么吗?”
“随意。”
肃千秋去找了一个靠墙的空闲位子,坐了过去,在马背上盘腾了一天,她累得不想多说一句话,静静坐在那,看着这堂里一派欢喜,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困,想睡觉。
“困了?”相里贡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浅笑着看她。
“没有。”肃千秋扯出一个笑来,看向那边的人群。
店家提了一壶茶水来,给他们两个人倒上。
肃千秋低声询问。
“店家,你这儿每天都这么多客吗?”
“是啊,如今商人渐多,镖局押镖的也渐多,来客栈的也就越来越多了。”
店家倒了水后,后厨就传来了呼叫声,他就连忙返回到后厨里,不多时,就把菜端出来,摆到了桌子上。
“唉,你看,那边两个公子哥可真俊俏啊!”
“是啊,玉人一样的,尤其是那个穿青衫的,像是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
肃千秋看了相里贡一眼,只见他还是优雅地样子,外界似乎并不能干扰他一分一毫。
相里贡泰然处之,提起竹箸,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
渐渐的,二人行止之优雅,也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周围人欢笑中掺着窃窃私语,无一不是同他俩有关的,相里贡和肃千秋都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如今道上乱的很,近些年,我走过的地方不少,有许多都在丢闺女丢儿子呢。”
“丢了?莫不是被偷走了吧!”
“丢的有小的有大的,有的十五六岁,都丢了,那能是被偷走了吗?”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前年我买布路过宛阳的时候,有许多清河郡的人都跑到宛阳去寻女儿呢!瞧着家里还挺殷实的哩!不然能跑那么远吗?”
“也是。”
相里贡同肃千秋吃完后,就要上楼去,走到那一群人旁边时,却被叫住。
“郎自何处来?”楼梯处一个头发全白的佝偻老翁,笑着看他们俩。
“京西三关镇。”肃千秋颔首致礼,面上含笑。
“要到何处去啊?”
“此去宛阳奔丧。”
老翁行动缓慢,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皱皱的画像,双手颤抖着递给肃千秋看。
画中的女子眉目清秀,温婉的面容像是扬州的女子。
“画中是老朽的女儿,宝娘,如若二位看到了宝娘,还烦请您能施以援手,救救她,将她带回来,老朽做牛做马,报答您。”
这一句,老翁的官话说得不太流利,带着些吴语的口音。
老翁扑通一声跪下去,引得室内众人纷纷望来。
肃千秋连忙伸出手将老翁扶起来,老翁的眼里是失了亲许久过后剩下的空洞和无助。
“刘翁,照我的意思,你就不必再找了,你女儿都丢了四年了。”
老翁的面色如旧,仿佛是听不见任何声音那样,呆呆望着门口。
“郭兄弟可别这么说,我们只管尽力帮刘翁寻就是了。”
“刘翁自从两年前走到商阳,就定在了此地,整日如此,我回回来,他都在这,我瞧着也心酸。”
“他无妻无子,只这一个领养的女儿,如今也不知所踪了。”
“你怎地知道?”
“刘翁不会说官话,上次随我一起过商阳的有扬州郡的兄弟,他同刘翁说话,刘翁告诉他这些事的。”
“哎,天道不公,老实的人被欺负,奸佞却活得滋润。皇帝老儿也听不见这些声音。”
“好了,可别说了。”
楼梯转角处,栏杆洁净,青幔素雅。
相里贡皱眉深思,看了肃千秋一眼,二人对视,若有所思。
肃千秋推开屋门,又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子,随后找了个地方坐下,倒了一碗水,一饮而尽,刚才的菜有些咸了。
相里贡端着一盏油灯走进来,屋子里才稍稍亮堂一些。
“你不觉得有些古怪吗?”肃千秋又倒了一碗水,递到相里贡面前。
“刘翁的女儿,你觉得,是怎么回事?”相里贡缓缓开口。
肃千秋双手撑住下巴,目光盯住灯盏里的灯花,“我觉得,可怜。”
“若是有人故意为之,你怎么做?”
“将他们都揪出来,凌迟处死,诛三族,再……”肃千秋凝眉想了想,“再将那些儿女各自发还归家。”
“若是斯人已逝呢?再也无法见家人了,又该怎样对他们的家人说呢?”
“发还尸身回家,魂归故土,也总好过,前途一片凄蒙,无休无止的等待。”
相里贡笑了笑,“像你这样的话,那他们就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肃千秋摆摆手,打了个哈欠,“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了。”
她站起身来,朝床边走去。
相里贡瞧着她慵懒的样子,起身跟过去。
“你做什么?”肃千秋直接问出声,眼里带着点不可思议。
“睡觉,还能做什么?”
“可是我要睡床。”
“这床这么大,不挤的,我占不了多大地方。”
“相里贡!我可是一个……”肃千秋有些气愤。
“非常者,故常人之所异也。此非常之时,可行非常之为。”
相里贡倚在床框上,抬头想了想,又低头说,“或者,今日你睡床,明日我睡床,这样可行?”
“不可行。”
肃千秋直接躺下,相里贡就低着头看她,嘴角挂着笑意,左脸上那一道浅浅的伤痕,有些魅人心智。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会让的。”肃千秋说的义正言辞。
“哦,昨天晚上太急了,没有告诉你,那些刺客其实是冲着你去的,他们没想杀我,是想杀了你。”
肃千秋不由得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呵呵笑了两声。
相里贡继续说,“赛马只是缓兵之计,你以为我跑不过你吗?我挡在你身后,他们才一直没动手的。”
肃千秋想起来昨天后来相里贡的马追上她的马时的场景,扯了扯嘴角,笑容还是挂在脸上,等着他继续说。
“后来我与你分道,方便他们对你下手,而我,直接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杀了他。”
“如若真是这样,你又怎会半夜才到肃府?”
相里贡的眸色暗了暗,“因为,我杀了他之后,你已经跑走了,我牵制住他的三个同谋刺客,最后在南郊了结了他们。你可还满意这个说法?”
肃千秋脸上的笑僵了僵。
所以相里贡真的杀了刺客,还是四个!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照他这样说的话,万一刺客又来了,依她的能力,必死无疑,所以他才住在她的房间里。所以今天也是一间房?也是,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会吝啬一点点钱呢?
楼下的欢声笑语渐渐散去,取而代之是杂乱的上楼声,紧接着是关门声。
楼外有一排柳树,树上栖了好些蝉儿,知了知了叫个不停,夜深,声音也渐渐弱去。
马厩里的马也睡去。
风拂过柳枝,柳叶瑟瑟轻响,柳枝缓缓摇动。
夏夜凉风习习,星稠,月弯,百里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