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等我
西北沙城飞了雪,漫天遍野都是白茫茫一片,似是为谁送行。
棺椁里安躺着秦老将军的尸体,断了的手臂被放回原处,将士们在一旁立着,都是满脸的血渍,满场寂静。
………………
八月十五中元节,中元夜宴上,一派欢腾景象,西疆战事传来噩耗,秦老将军于八月初七阵亡于屏山。
八月十六,早朝拟订太子相里贡带兵出征,另追封秦时老将军为毅勇将军,着三百精兵护送棺椁回京。
八月十七,因秦太师期颐之年失爱子,也是最后一个儿子,相里华亲自下府安慰。
八月二十,太子领兵符带三万京师出京,令沿途整兵。
肃千秋带着文姒也去了长街,上了一家茶楼的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二位要点什么?”小二肩上搭了长巾过来,笑着问。
“一盏谷花普洱,再随意上些糕点吧。”肃千秋倾身看向外头的长街,轻倚窗棂。
“今日天很好啊。”文姒推开了另一半正半掩着的木窗。
“嗯,是很好。”她淡淡开口,无神地看着窗外,长街上开出一条空旷的道,两侧由侍卫持刀把守着,才挡住两侧的人山人海。
长街上人声嘈杂,无非都是在称道他们的太子殿下有多厉害,当年平西北乱的时候,有多英勇……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太子殿下当年凯旋而归,阵仗有多大?”
“那怎么能忘呢!我还记得那一天仿佛还下着小雨?”
“对,是下着雨,那长街上人山人海,都等着见太子殿下的英姿呢!呼喊声一阵又一阵,那日我鞋子都被踩掉了。”
“何止是你的鞋,我的鞋也不见了一只,后来人群散去,留下的只剩鞋子了,听说后来有人捡了三四车鞋子呢。”
“能目睹咱们太子殿下那英容,丢只鞋又能如何?是不是?”
“当然了!只不过太子殿下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我却听闻他是个……断袖。”
“什么?!”
肃千秋起了兴趣,站起身来扶着窗棂看过去,侧耳细听,那两人的声音小了些,她听着有些困难。
“少主,你听什么呢?笑成这样。”
茶上来了,糕点也上来了,文姒提起壶给她倒一杯,却见自家主子笑得花一样,完全不见这几日的阴霾脸儿了。
“文姒,你过来听。”肃千秋挑了眉头朝文姒摆了摆手,文姒放下茶壶,也倾身听底下人说话,那声音低的像蚊子一样,文姒听不真切。
“听说啊,太子殿下与肃家二郎相识在浮沉阁,是因为那个头牌才认识的,后来太子殿下对肃家二郎那是一见倾心,连着三个月往肃家跑啊!”
“是吗?!”
肃千秋看向文姒,发觉文姒的脸有些黑,瞧着自己。
“后来不知怎么了,那个肃二郎受伤了,太子殿下心疼的呦,连忙给接到东宫去住了,二人住在一块,那是……”
“唉!谁砸我?”
文姒抛了一块糕点,迅速拉着肃千秋坐好,一张娇脸黑得像是能滴出墨来。
“少主,你就让我听这个?”
“民间趣谈,不是很有意思吗?”肃千秋笑着说话,伸手去取一块糕点。
文姒拍了拍额头,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少主,他们都传成那样了,你还怎么……唉……”
“文姒,我现在是个男的,我是肃二郎啊。”肃千秋捏着糕点,笑着看文姒颓恼的样子。
“那也不成,我就是听不得他们这样传。”
肃千秋端起茶喝了一口,眼神没从文姒身上挪开,“你这样的性子,可同以前很不一样,要是你姐姐还在的话……她见到你这样像她,一定会很开心。”
似乎是因为她提到了文姝,文姒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了神采,“是吗?从前姐姐总是说我懦弱,如今我真的很像她吗?”
“很像,你们本就是亲姐妹,你越来越像她,是自然的。”肃千秋抬手抚过文姒额边的碎发,笑着说。
外头的鼓声响起来了,击鼓一声高彻天,轰隆隆响彻天际,人山人海涌动着,远方缓缓来了一支队伍。
马蹄声,整齐的步伐声。
桌上的杯中茶水微晃,肃千秋伸手摸了摸瓷杯,指尖微暖。
京师中少半都为勋贵家的儿郎,此去西疆破敌,为的也是功名,也是利禄。此刻长街两侧有妇人微拭眼角,那大都是京师将士的妻眷了。
肃千秋瞧着人海中的百态,有喜有悲,有欢有郁,有小儿戏于不远处,玩些杀敌的游戏,有老妇人在檐下遥眺,形单影只,不知是在看谁……
远处浩浩荡荡的军队走过来,“齐”字旗高高飘着,玄底金字,巨旗飘摇中,肃千秋看见了相里贡。
精壮的高马通身墨色,他一身戎装缓勒缰绳,身姿俊拔,少了从前常见的温润,此刻的他看起来更显沉稳与肃然。
两旁本喧闹的人海见他们的太子殿下过来,不约而同都噤了声,静静地瞧着来人,眼里都现出些艳羡与倾慕的神色。
不远处的小儿也丢了玩意,挤过人群去看。
“那是我们的太子殿下吗?”
寂静中响起小儿稚嫩的问句,有人轻声作答,“是啊,那是我们的太子殿下。”
“好厉害,我以后要做太子殿下身边的将军,也去行兵打仗!”
肃千秋看着相里贡越来越近的身影,捂住窗棂的手紧了紧。
他的眸色深沉如一汪无底的潭水,却包容了人间万物,瞧着像是高高在上却又含着慈悯心的仙君。
仿佛是冥冥中有一种牵引,相里贡本来望着前方的视线缓缓向她的方向转过来。
秋风微起,四目相对,他微微笑了笑,人群中因他的笑而乍起一阵呼气声,她的心仿佛漏了一拍,又仿佛是要跳出胸膛。
文姒看见了,看见了自家公主的失神,看见了自家公主的欣喜,也看得出自家公主的情谊,她有点想哭。
哭什么呢?不知道。
许是有些感慨公主的情,感叹公主的错付,想起了公主的纠结与叹息,了解了她为何会纠结,会叹息。
肃千秋也朝他笑了笑,指节却因用力而却越发泛白,她嘴角微动,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他的笑意愈深,肃千秋看得清楚,他说了两个字节……
等我。
等你?我等吗?我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