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春景已逝。
宫里头,容妃与淑妃的仪驾缓缓朝昭庆殿后的凝云阁去了。
凝云阁。
先前淳淑仪受宠爱时,也是一片芳华之景,可是此番再见,忽然落魄到让人一眼瞧不出来了。
许是见淳淑仪失势了,连洒扫宫人也都不尽心。
明明是三春胜景,可是地上竟然会有枯黄的叶子落着。
一进这扇高门,容妃的心就忽然抑了下来,连眼中的神采也渐渐消匿。
淑妃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缓缓朝里头走去。
“你放……我可是宫里头的淑仪娘娘!你以为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吗!”
“娘娘,该喝药了。”这一句话听起来并不和善,应该是伺候她的宫女吧。
“你滚开!我没病!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皇子,将来是要问鼎天下的!问鼎天下你知道吗?啊?”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粗鄙,可是也能听得出来是淳淑仪的声音,不同于先前的那种和和善善,温柔善意的声音。
此刻的她像是个乡野村妇,说话时也尽失风度,嗓门简直像是个骂街的泼妇。
守门的宫人见二位娘娘来了,连忙讨好着把门推开,然后点头塌腰地问安。
“请二位娘娘安。”
“嗯,你家娘娘如何了?”淑妃轻声问道。
守门的宫人朝里头看了一眼,然后皱眉摇了摇头,“娘娘怕是不好了,近日行迹疯迷,陛下也下令说是要让娘娘好好养病,只是奴才瞧着恐怕是难好了。”
淑妃牵着容妃朝里头走去。
一进门,腐败之气一瞬间就充斥着人的感官,令人心欲生呕,容妃清了清嗓子,然后朝里头看去。
屋里也未点灯,昏暗地像是沉闷的地窖一样。
墙角处一个宫女正端着一碗药汁要递到淳淑仪嘴边,却被淳淑仪一把给打翻了。
容妃瞧不真切,那个人墙角蜷缩着的女人,到底是不是淳淑仪?
蓬头垢面,眼神飘忽,把自己蜷缩在墙角,像是蜷缩起来的一只虾米。
唯有那张脸,瞧着有几分像懿德皇后的那张脸,满宫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那一双眼看过来时,容妃的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往淑妃后头躲了一些。
“娘娘来了?是哪个娘娘来了?”淳淑仪蹒跚着扶着墙站起来,然后脸上堆着笑朝这边走过来。
“是我,淑妃,还有容妃,我们两个都来了,来看看你。”淑妃缓声说。
“娘娘来了,快坐快坐。”淳淑仪连忙走到一旁去擦拭凳子,然后朝外头高喊一句,“沏茶,去沏陛下新赏的江陵茶来!”
一旁的宫女顺着她说,“娘娘,那茶已经喝完了,您忘了?陛下才赏下来,您就喝完了,本就不多,您更是一直喝,不过一晚上就喝完了。”
淳淑仪闻言愣了愣,然后尴尬地笑着说,“是啊,是喝完了,那……去取茶来,好歹沏一壶,快去。”
“是。”宫女努力抑着自己的脾气笑着出去了,丝毫不见刚才逼着淳淑仪喝药的狠劲。
容妃跟着淑妃坐下,然后就看见淳淑仪拉住了淑妃娘娘的手话家常。
回想着刚才那宫女说的话。
淳淑仪一晚上就把陛下赏下来的江陵茶喝完了。
江陵茶难得,陛下也只是赏了她们三人一人一罐,一罐是一斤。
一斤茶叶她一夜就喝完了……
容妃看着眼前的淳淑仪,眼角忽然撇出来一些泪花。
“淑妃娘娘,你看我的肚子,我的孩子正在里头长身体呢。”淳淑仪满眼笑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淑妃柔声道,“嗯,好,让他好好长着,等生出来了,一定是个白胖的皇子。”
“那是自然,我生肯定是生儿子,我阿娘让人给我算了命了,说我这辈子少不了荣华富贵。”淳淑仪说话时脸色骄傲,像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是,那是自然的,你入宫得圣恩已是很大的福气了。”淑妃抬手顺了顺她头上杂乱的青丝,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一个可怜人。
不,她就是在看一个可怜人。
“这是容妃娘娘?”淳淑仪转眼看向一旁坐着的容妃笑问。
一时间,容隐看着她的眼神,觉得她还是那个与她说笑的淳淑仪,而后淳淑仪脸上的笑又将她拉回血淋淋的现实。
她真的是疯了。
“是,是我。”容妃笑着回答。
淳淑仪忽然想起来什么事,面色有些凝重地问,“我听陛下说,乂安公主有弱症,那是要怎么办呢?”
“仔细养着也就好了,无妨,你不必牵挂。”容妃说话间也放得温柔了一些,发间的珍珠钗泛着柔和的光泽。
“好,那我只能在心里头替公主祈福了,我怀着孩子,无法在神明面前长跪,若是我无事,定会跪在神明面前替公主祈福的。”
“好。”容妃看着她,忽然有一种翻江倒海的悲恸朝她心底扑来,翻涌着把她的清醒吞噬。
淳淑仪是失了孩子。
可是照太医的话来说,她终有一日也会看着长安远去。
到那时,恐怕她的下场并不会比淳淑仪好多少的吧。
都是身上的肉,长安已经算是她的命了。
淳淑仪忽然站起来,然后小跑到门前,倚着门框开始喊陛下。
淑妃看向容妃,二人面面相觑,都知晓她是疯了。
刚才的那些话也尽数都是疯话。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容妃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似乎已透过她的身体看见了她那一双期盼的眼神。
她才十六。
十六岁。
“走吧,也瞧过了。”淑妃缓缓站起身子,朝容妃伸了伸手。
容妃愣了愣,也抬起手握住淑妃的手,然后缓缓站起来。
“姐姐,咱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你觉得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她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淑妃凑近她的身边避着淳淑仪轻声说。
容妃看着淳淑仪的背影点了点头,“是啊,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二位娘娘要走了?”淳淑仪转头看见她俩站了起来,笑着问。
“是啊,就不耽误你见陛下了。”淑妃笑着答她。
淳淑仪忽然笑了笑,笑容明媚如花,“陛下来不来还不一定呢,他好久不来了,娘娘见着陛下了,记得提醒陛下我在凝云阁等着,别让陛下把我忘了。”
“好,我记得了,陛下怎么会忘了你呢?”淑妃抬脚跨过门槛,回首又看了她一眼。
容妃也顺着看回去。
枯槁失色的门框如同是永恒的桎梏,牢牢地把淳淑仪锁在了那扇门里。
她十六岁的笑颜如花,明媚似三月的春色。
可是如今是四月了,四月初三,已是立夏。
春景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