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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205、贪生怕死

老贤王从侍者手中拿过一根鞭子就扔在了钱如意脚下:“捡起来,替我抽死这个奴才。”

“吓……”惊的钱如意一下子跳开了老远,后背的冷汗都出来了:“我不敢。”

老贤王那张老脸,顿时阴沉的仿佛一块黑锅底。眼底深处的恨怒之意翻滚。看钱如意的眼神,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但是,也就死须弥只见,老贤王眼眸中的滔天恨意,都化成了凄凉哀伤,轻轻合上了眼皮,仰头长叹了一声:“唉……”伴着这声长叹,他整个人似乎都萎靡下来,一瞬间就仿佛苍白了许多。

跪伏的老者见状,将那鞭子捡起,双手捧着跪伏到钱如意面前:“王爷让打,你就打吧。只要王爷能够些许的释怀,某虽死无憾。”

钱如意哪里敢去拿那鞭子,为难道:“就算要我打人,我也得知道为什么吧?”

老贤王几乎是咬牙道:“就因为这奴才失职,致使你父英年早逝,连一条根苗都没有给老夫留下。”

钱如意整个脑袋都是懵的:“这话从何说起?”

那老者也跟着倏然举头,望着老王爷:“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老贤王愤然转身,指着那老者的鼻子。低喝一声:“你还有脸问?我让你去保护小王爷,你保护的小王爷呢?你把你家主子保护到哪里去了?”

那老者再次跪伏余地:“奴才有罪。”

“你有罪?你是有罪,你罪该万死……”老贤王怒吼着,忽然冲了过来,一脚将跪伏着的老者踢翻在地,又接连踹了几脚。只踹的那老者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匝,说不出的狼狈。

饶是如此,老王爷也气的差点儿厥过去。踉跄一下,差点儿跌倒。

钱如意大惊,慌忙跑过去用脊背将老贤王撑住,高呼道:“快来扶住王爷千岁。”不是她扶人的姿势奇葩,是她自知身材短小,又无力气,如果像常人那样去扶身材高大的老贤王,必定是扶不住的。

饶是她如此的全力以赴,老贤王如果不是自己尚且能够立定,也早就将钱如意砸趴下了。

老贤王顿时更加的悲愤,一把将涌过来的侍者全都挥开,吼道:“滚,老夫用不着你们这些狗才,都给我滚的远远的。”

这位老王,从来都是一副智珠在握的从容大度模样。钱如意还是头一次见他发火,也是头一次从他身上感觉到无以言表的凄凉。他指着地上那老者:“你这奴才,死便死了,生便生了。如今又跑到我面前来做什么?难道你的狗命,能弥补老夫的失子之痛么?”他说着,声音都颤抖了,老眼之中泛起了泪花。

钱如意怕他太过激动,再有个什么好歹,连忙规劝道:“王爷千岁,息怒,息怒……”

老王爷看了她一眼,无比失望的摇摇头:“有什么用,到底只是个女人啊。”

这一句话,仿佛一把利剑,直刺钱如意的心脏。她从不因为自己是女子便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可这个世界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女子就是不行。

老王爷大约也是知道这句话伤人的,如果不是他这时十分的悲伤,估计一辈子都不是说出这句话来。但是,既然说出来了,他便不准备在藏着掖着。他摆了摆手,向钱如意道:“你纵然再天资聪慧,我这一脉,到了你父亲也便断绝了啊……”他说着,越发显得沧桑老迈起来。

忽听那老者道:“王爷,小王爷当年留了后人在的啊。”

老王爷指了指钱如意:“这个不就是么?”

那老者抬起头来:“不是啊。武侯当年生的是个男儿。”

这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钱如意和老贤王双双愣怔在地。

“男儿?”

“武侯?”

男儿两字出自老贤王之口,武侯两字则是出自钱如意的惊诧错愕。

钱如意这时,满脑子就回荡这一句话:“武侯生了个男儿。武侯生了个男儿……”话说这几个字她都认识,可是凑在一起她就听不明白了。

武侯是谁?

陆子峰的爹。

武侯生了一个男儿。

武侯怎么能生男儿呢?不对,非但不能生男儿,女儿他一个大男人也生不出来啊。说武侯的女人生了个男儿,这还差不多。可要是武侯的女人生了个男儿,那和老贤王有什么关系?

那老者还嫌雷不够大,接着又抛一个:“陆子峰就是小王爷之子,王爷您的亲孙儿啊。”

扑通一声,老贤王没有站立住,一下子跌坐在了身后的台阶上。

吓得宫人们乱纷纷就要过来搀扶他。

老贤王振臂将那些宫人挥开,一瞬间仿佛老树逢春陡然百般精神起来,望着那老者:“奴才,你给老夫一字一句说清楚,少说了一句,老夫要了你狗命。”

那老者又磕了一个头:“奴才原本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当年,小王爷爱慕上武侯陆逢春,生死相随,至死不渝。武侯就在现如今这经略司衙门内养胎,生下一个男儿。后来武侯满门战死,那孩儿就寄养在长风书院,卫侯爷的孙儿卫善那里。如今将近三十年了啊。”

老贤王沉默起来。

钱如意暗暗向那老者打眼色:“赵将军,您老糊涂了么?武侯怎么生子?”

那老者匍匐余地:“事到如今,武侯和小王爷已经战死多年,陆家公子都已经成家立业,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武侯原本是个女儿身。”

老贤王这时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道:“陆逢春是个女儿身……陆逢春是个……”忽然又摇头:“不可能。陆逢春是陆家的独子,少年成名,武艺冠绝京城内外。老夫年轻时,曾有爱才之心,和他交过手。那时候他才十七岁,老夫都差点儿栽在他的手上。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那样厉害?”

那老者闻言,接连磕了数个响头,又立掌发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谬语,天打雷劈。武侯千真万确是个女儿身。当年,武侯有孕,小王爷命奴才寻地建宅。一则为了养胎,二则为了掩盖这件事情。”那老者说着,抬起头指着经略司的高墙之外:“如今林木丛生之地,正是当年特意留出来,以备武侯跑马之用的。除了武侯,又有哪个女人养胎是要跑马的呢?”

“王爷……”钱如意眼尖,忽然看见老贤王站起身来,梦游一般向着前头走去,惊的慌忙唤了他一声。

老贤王虚虚站住脚步,向钱如意招了招手:“丫头,陪爷爷走走。”

不怪这老人家无法接受,实在是眼前这个消息太过的曲折离奇,换了谁,一时间也都难以接受。

钱如意也不知道老贤王要去哪里。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见他老人家,两眼直直的望着前方,目中除了无尽的苍茫还是苍茫,直直的向前走着。就仿佛熟睡中梦游的人一般。

“王爷,台阶。”钱如意笑声提醒了他一下,生恐自己声音大了,再惊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无比脆弱的老人家。

老贤王一路茫茫然的走出经略司大门,走到距离经略司大门几丈开外的一棵参天大树下。而后,他眼光忽然一亮,仿佛看见了什么一般,冲到那棵树下,望着那大树虬结的枝干,又发了一会子呆。

下一刻,这老爷子忽然爆发,一拳打在那树杆上,生生的打下一块树皮来,低吼一声:“孽子,孽子啊……”其声仿佛裂帛,直撕到人的五脏六腑深处,痛不可当。

钱如意扶着他,担忧的唤着:“王爷,千岁……”

老贤王目中老泪滚滚如雨落,呜咽着痛哭失声。

钱如意抬头向跟来的赵将军望去,那已经花白了头发的老者,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再次跪倒在老贤王的脚下。

一阵风吹过,带着难以言喻的血腥味道。钱如意下意识的转头四顾,忽然在那被风吹过的黄沙之下,看见了一片深褐色的暗红。如果不出所料,那是血的痕迹。

一瞬间,四周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了,连头顶的阳光都苍白了起来。

一股冷,从人的心底生发,令人无端的感觉毛骨悚然。

老贤王嘶哑低沉的哭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巨兽的咆哮,召唤着那来自遥远边塞的,回荡着的隐隐战鼓。

钱如意此刻站在这位悲痛欲绝的老人身边,渺小的就仿佛万千尘世里的一粒尘埃。她能做的,除了默默的陪伴,别的真的无能为力。

赵将军跪伏余地劝慰:“王爷保重啊……”

这劝慰直白僵硬,但是似乎对老贤王分外的管用。

老贤王止住了恸哭,略平静了心绪,自己抬起袖子来擦了擦眼泪。缓慢的转过身来,望着赵将军:“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见到的我那孽障。他于我三言两语便争吵起来,负气转身而去。我便是站在这棵树下,一直望着他走进那座大门。”老贤王抬手指向经略司的大门,声音不觉已经颤抖:“从始至终,那孽障都没有和我提起那母子二人的只言片语。你们说,他的心是铁石做成的么?我可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怎么能那样的狠心绝情?”

“王爷……”赵将军欲言又止。

老贤王怒道:“如今这般境地了,你还有什么是不能讲给我听得么?”

赵将军一头伏在地上:“王爷错怪小王爷了……”话音未落,已然泪雨纷纷:“彼时,蛮夷犯边,大兵压境。小王爷自知凶险。原本是想要将少公子托付于您的啊。”

老贤王怒吼道:“放屁。他但凡提上一句,我能到了这个年纪,都不知道自己的孙儿是男是女么?”

赵将军膝行两步,双手抱拳,哭道:“千真万确。只是后来,你们父子争吵了起来,小王爷负气而去,没有来得及言讲。那时,边关军情紧急,玉匣关岌岌可危,关内随时可能失陷。小王爷也是一片孝心,顾虑您的安危,才没有解释。”

“顾念我的安危?”老贤王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半生戎马,可曾有过败绩?老夫用他保护么?”

话虽如此,老贤王的语气中的怒火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悲凉之意。

他叹息一声:“罢了。是我半生戎马,早就的杀孽太重,没有那父子的缘分。这么多年,老夫也认了。只是……”他声音陡转,指着那赵将军:“你这个该死的奴才。你护主不利也就罢了。明知幼主下落,这么多年即不寻找,又不来告诉我。你居心何在?”

赵将军伏地道:“奴才有罪,罪该万死。”

“你纵万死,也难抵你的过错。今日你要是不给老夫一个交代,老夫定叫你生死不能。”

那赵将军伏地道:“玉匣关武侯阖府上下和小王爷尽数为国捐躯。奴才侥幸捡了一名,可是身受重伤。等奴才养好伤的时候,再去找小公子,已经失去了小公子的下落。”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陆子峰就是我的孙儿?”

赵将军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回禀王爷,奴才确实早就知道了小公子就在长风书院,所以不说,是因为……”

老贤王步步紧逼:“因为什么?”

“奴才贪生怕死。怕您要了奴才的命。”

老贤王踉跄一下:“难道在你们心目中,我竟是这般么?”

赵将军不语,但神情显然就是默认。

老贤王将目光投向钱如意:“丫头,你觉得爷爷可怕吗?”

钱如意问道:“实话实说吗?”

老贤王点头。

钱如意道:“就刚刚您生气的样子,有点儿吓人。”

“那其他时候呢?”

“其他时候,和平常的老人家没什么两样。”

老贤王轻舒了一口气,再次将目光转向了赵将军:“或许你说的对,若是再早上一两年,你敢出现在我面前,人头早就落地了。”他说着,甚至走过去伸手去扶赵将军。

赵将军一惊,慌忙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王爷。”

这时,又一阵风裹挟这地上的沙土吹来,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钱如意下意识的又去看那掩藏在沙土之下的血迹。

老王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疲惫道:“丫头,陪我回去看看你太妃奶奶。刚刚的事情,先不要让太妃知道。”

钱如意点头:“明白。”

赵将军却有些不解:“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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