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240、痴儿女
钱如意站在那里望天,赵丰收就站在那里望她。钱如意不开口,赵丰收就也不说话。要是比闷葫芦,一般二般的人不是赵丰收的对手。
小七气的要揍他:“你也七尺高的汉子,眼睛该往哪里瞧,不该往哪里瞧自己不清楚么?”
赵丰收闻言,乖乖的垂下了眼眸,不再看钱如意。这和他面不改色的对峙小七时候的倔犟简直云泥之别。
小七指着赵丰收向钱如意道:“这小子怎么处置?”
钱如意悠悠道:“他又不是条小狗,那么大个人了,还用咱们替他操心么?”
赵丰收忽然着急起来:“我不走。我是来给你看门的。你也答应了的。”
没等钱如意开口,小七怒道:“我们老钱家缺一条看门狗吗?用得着你老赵家的人来操心?”
赵丰收却根本就不理会小七,只是看着钱如意。
小七作势要打他,他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在此将眼皮垂下,把视线从钱如意身上移开。
钱如意有些头疼,赵丰收确实说过,等她嫁人了,要给她家看门护院。钱如意那会儿确实也答应过。可那都是话赶话,说着玩儿的。谁能想到这大傻竟然当了真呢。
她要是敢把赵丰收给留下,陆子峰肯定不能轻饶了她的。
陆子峰这个人,钱如意给他总结的,就俩字,阴险。
在外人面前,那形象要多正派有多正派,可只剩下他和钱如意俩人的时候,那是要多没下限,就多没下限。想起陆子峰有可能做作出来的样子,钱如意的头就更疼了。
“他要是愿意留,就让他留下来吧。”陆子峰的一句话,听在钱如意耳中不亚于天籁之音。她毫不犹豫就顺杆爬:“那行吧。”
陆子峰轻笑了一声。
才刚不头疼了的钱如意,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有些后悔刚才自己顺杆爬的太快了。于是,十分幽怨的看向赵丰收:“你看,你现在有钱,有地,不缺房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回家去娶个媳妇,生俩孩子,热热闹闹过日子多好。我师兄这个人吧。你看着做着官呢,但其实和我一样都是穷命一条。除了花钱根本就不会挣,日子过得总是捉襟见肘的。我也不怕你笑话。你看看我们家里里外
外帮忙的人,都是我娘家人。我们俩实在没钱,请不起人。你明白吧?”
赵丰收毫不犹豫吐出俩字:“我有。”
“啊?”钱如意听见了,可是有些不能理解。
赵丰收重复道:“钱,我有。”
钱如意忍不住就露出本来面目了:“你傻啊,赔钱给别人家干活儿。你脑袋让驴踢了吧?”
赵丰收十分严肃认真,正儿八经的点头:“嗯。”
钱如意挥手:“七哥,把这个傻子打走。”
小七挥舞着棍棒:“听见了没,我妹让你走。你要还是死皮赖脸的,别怪我不客气。”
赵丰收斩钉截铁道:“我不走。”
钱如意也不能真看着小七打他啊:“你怎样才肯走?”
“我不走。”赵丰收就这一句话。
钱如意再问,他不吭气了。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却听屋内陆子峰道:“留下不就行了,多大个事。我这里地方再狭小,难道连个人都容不下么?”
钱如意转头:“你能不说话吗?”
屋里传来的话也挺干脆:“不能。”
钱如意道:“行,那我走。我走行了吧?”说完抬脚便走。
小七道:“你去哪里?”
“我死去。”
却听赵丰收道:“你死了,我去给你守墓。”
钱如意顿时怒火三丈,一脚踹在赵丰收的小腿上:“滚蛋。”
“不。”
天底下能制住钱如意的人不多,陆子峰算一个。天底下能动辄将钱如意气的要疯的人也不多,赵丰收算一个。
钱如意这会儿,感觉自己脑袋上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直觉的老天爷派赵丰收下界,就是专门来克她的。却见陆子峰从屋里出来,手里捏着两幅对联,走到赵丰收面前,伸手将对联递给他。
赵丰收这时候不傻了,伸手拿过就贴对联去了。
这俩男人一递一接,似乎根本就没把钱如意放在眼里。
陆子峰将对联递出去之后,就垂眸望着钱如意:“院子里头怪冷的,你不回屋吗?”
钱如意敢回去吗?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儿天气不错,我在院子里再站一会儿。”这是明明白白的说瞎话。金山县今冬的雪出奇的多,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随时都能飘落下来几片雪花那种。
陆子峰也不戳破她:“难得你有这番雅兴,那就在这里多站一会儿吧。”说完,他自己转身回屋去了。
小七看傻子一样看着钱如意:“你自己在这里站着挨冻吧。我要去盯着那姓赵的,谁知道他大过年的跑到咱们家,安得什么心。”说完,忿忿的将手中的棍子扔了,大踏步走了。
院子里剩下钱如意和赵大妹两个。
钱如意站在院子中央,赵大妹远远的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她。
王氏甩着小手帕绕着钱如意看了三圈,忽然笑起来:“奶奶,要奴婢说,你还是回去去吧。”
钱如意瞥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有首诗写得好。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就是说的这样的天气。”
王氏笑道:“这个我听懂了。这天儿是真的要雪又不想下的样子,可是奶奶,你的酒呢?红泥小火炉呢?”
钱如意道:“这不是还没有预备好么?你也别胡乱转悠了,跟着我咱们整个红泥小火炉,暖暖和和喝酒去。”
王氏正要答应,却听屋内陆子峰一声低咳。王氏顿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依旧笑嘻嘻道:“我说奶奶,就算要喝酒,也不应该是和奴婢喝啊。我这大字儿不识一个的人,能有几分雅趣呢?那屋里县城的文人,你还是去屋里喝吧。”
钱如意要是敢回去,她又何必在外头冻着。因此拉着王氏道:“好妹子,人多了热闹,咱们一起吧。”
王氏想了想:“行。”
钱如意拉着她的袖子,两个人一起才敢回屋子里去。陆子峰在有外人的时候,一向是要多得体有多得体的。因此,钱如意便胆壮了很多,望着他道:“我们要喝酒,你喝吗?”
陆子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钱如意道:“不喝算了。我们还不想带着你呢。”
王氏偷笑她也就敢嘴巴上过瘾,其实是不敢十分的惹陆子峰的。
钱如意脸上有几分挂不住,向王氏道:“你别光笑,赶紧去干活儿。”
王氏道:“你拉着我,我怎么去呢?”
钱如意这才发现,自己果然一直拉着王氏的衣袖。于是将她放开:“咱们把七嫂也叫来,孙氏也叫来,人越多越好。”
王氏笑道:“好。家里拢共就这几个人,我一并都叫了来。你且等着,我这就去。”
钱如意叮嘱道:“你可要快一些。”
王氏笑道:“晓得了。”说完,眼光瞟了陆子峰一下,转身笑着出门去了,留下一路欢快的笑声。钱如意没话找话说:“这个王氏,怎早不知道她这样爱笑?”
却听下一刻陆子峰阴阳怪气道:“你往日里不得意,因此才听不见罢了。”
钱如意最受不住他这个,索性转头道:“是你非要将他留下的,做什么来和我阴阳怪气的说话?”
“我把谁留下了?”陆子峰斜睨着她:“我刚刚又何曾提起过谁了吗?”
这个还真没有,钱如意顿时有一种不打自招的感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陆子峰将手中的毛笔放在笔架上,转过桌子走了过来。
吓得钱如意向后一缩:“你干什么?”
陆子峰冷笑一声:“我又不吃人,你心虚什么?”
“哪有?”话虽如此,钱如意却明显的底气不足:“我这不是怕你误会么?”
陆子峰反问:“我又有什么误会了你么?”
钱如意再次张口结舌。她不敢看陆子峰的眼睛,抬头胡乱看着房顶:“呀,今天的天气不错。”
陆子峰失笑:“那你是不是念首诗来应应景?”
“这诗么……”钱如意干笑一声:“有的。绿蚁新醅酒……”
陆子峰接道:“红泥小火炉。这个你刚刚念过了。”
“那个……”钱如意道:“我现在脑袋一片空白,实在想不起来。”
“怎么刚才就想得起来,这会儿看着我就想不起来呢?”
“那个……”钱如意觉得,自己要是不念一首诗出来,下一刻陆子峰就能把自己给吃了。于是,她绞尽脑汁,搜索枯肠:“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兮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钱如意刚刚念完,忽然眼前一暗……
一句话堵在喉头:陆子峰,你个流氓。
陆子峰略略将身后撤,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其实,我从未怀疑过。”
钱如意微微喘息着:“可你心里就是不舒服。”
陆子峰点头:“人非圣贤,若可奈何?”
钱如意用力将他推开:“你个自虐狂。不喜欢干嘛还要留在眼前?”
陆子峰道:“不看着,我更不放心。”
钱如意抬脚想踢他,但是没舍得:“你个神经病。”
“我记得你经常这样骂胡大郎。”
“他是真神经。”
“那我呢?”
“你是真的神经。”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陆子峰口中咀嚼着这两句话:“这诗句也不知出自何人之口,一语道尽就中痴儿女。”
他说着,忽然盯着钱如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如意,你说你上辈子是不是个大文豪,这辈子投胎的时候,忘川河水喝少了?为什么你随口道来的都是精妙的句子?偏那诗篇又不是你做的,否则镌刻下来,流传千古也是对后辈来说一件天大的幸事。就此湮灭了,实在可惜的很。”
钱如意并不为意:“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既然我能随口捡来,何愁别人捡不到?到了该流传于世的时候,自然就有那将它
刻书立传的人出现。何用咱们操心?天下大了,哪里就有人能够面面俱到的?各人做好各人的事情罢了。”
陆子峰点头:“你说的原也不错。是我读书读的痴了。”
下一刻,他忽然话锋一转:“如意,你不是说,你喜欢的是周正那个老腊肉么?什么时候又转性了?”
“有吗?”钱如意是不会承认的:“那估计是因为你的原故。”
“是么?”
钱如意怎么看陆子峰的神色都有些不妙,又向后退了两步:“那个王氏怎么还不来,我去叫她。”
陆子峰一笑:“她逗你玩儿的,这会儿估计不知道躲在哪里偷笑呢?”
钱如意充分发挥她东拉西扯的本事:“你说这王氏,也是了不得。那样的经历,亏得她整天还能笑嘻嘻的。”
陆子峰反问:“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钱如意又向后缩了缩,涎着脸笑:“咱们好好说话行不行?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好。”陆子峰将身撤回:“反正以后日子长着呢,不在乎这一时片刻的。”说完,他走回桌子后去接着写对联去了。
钱如意贱兮兮的凑到他面前,打量着他的脸色:“你还好吧?”
“不好。”
“那我去吧赵丰收赶走。”
“敢。”
钱如意还真不敢,但是嘴巴上不会承认:“我要真的把他赶走,你能怎么样?”
陆子峰头也不抬:“你猜。”
“难道还会整几个小老婆回来气我么?”
“你会生气吗?只怕巴不得的吧?”
钱如意伸手捡起墨条来,接着磨墨:“那倒没有。你心里喜欢如言,不也照样因为我吃醋么?我比的心眼儿小的多,自然会因为你吃醋。”
陆子峰停笔看向她:“听你这么说,我还真像整两个回来放在你面前,看看你因为我吃醋是个什么样子。”
“你去,你去。”钱如意笑嘻嘻的望着他:“我保证变身打醋缸,把你淹死。”
“呸、呸、呸,大过年的,什么活呀、死呀的,不许再说了。”他说完,怔了片刻,将笔放下,伸手将钱如意圈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