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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275、安宁的日子

月色很好,她接着月光低头认真的洗着没一个粗瓷碗。

忽然,一股久违的气息飘入鼻腔。紧跟着,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将她手中的粗瓷碗拿了过去。

钱如意抬头,只见周玉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他穿着一件青布长袍,将那只粗瓷碗高高的擎起,迎着月色细细的观看,就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他那修长的身形,在月色下倒影出一副优美的剪影。

不得不说,周玉郎光凭外表就足以惊艳了时光。

忽然,他的手似乎一滑,那粗瓷大碗骤然失落,疾奔而下。

“呀……”钱如意下意识低呼了一声。

就在下一刻,周玉郎弯腰探手,将那疾落的大碗稳稳接住。而后递给了钱如意。

钱如意伸手接过:“如言让我给你带个话。她和孩子都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呢。你要是有空,就回去看看吧。”

周玉郎点头:“谢谢。”

钱如意低下头,接着洗碗。周玉郎就背着双手,站在她身后,仰望着空中的明月,将这一幕定格成一副画卷,仿佛岁月静好。

忽然,屋里一声轻响,紧跟着灯光渐渐明亮起来,似乎有人起身了。

周玉郎转头看了一眼那窗纸上映照出来的一团橘红,而后腾身移步,飘然远去。仿佛一只夜枭,转瞬融入在黎明前漆黑的夜色中。

紧接着,黎明前的院子里响起一声吱呀的门轴转动的声音。

钱如意转头看去,只见凝翠披着外衣,走出门来。钱如意伪装了一夜的平静顿时土崩瓦解,扶着腰身向着凝翠求救:“快来扶我,我腰都要断了,起不来了。”

凝翠走过来,将她扶起来,同时眼睛向着四周张望了一圈。

钱如意道:“不用看了,你家世子已经走了。”

凝翠轻舒一口气:“你都不知道,我在门后趴了一夜。九剑前辈实在看不过去了,就点亮了油灯。”

钱如意从腰到腿再到脚趾头都通胀麻木的不听使唤了。一边一瘸一拐的向屋里走,一边道:“你可真行。看了一夜都不带出气儿的。要不是九剑救我,恐怕我这会儿就躺在地上了。你家世子也是,好端端的差事不做,跑到这里来吓唬人。要吓唬也行,找你们去啊。干啥可着我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吓唬呢?”

凝翠道:“还不是因为你眼瞎?要当初你留在府上。哪里还能有今天?”

“我看如言才是眼瞎。你没看到你家世子现如今的样子吗?简直是胡大郎重生,一身的阴戾之气。阎王老大他老二一般。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处扮鬼飘。”

凝翠彻底服气了:“我说不过你,总之你不喜欢的,就算是再好你都能跳出许多的不顺眼来。明明我家世子一向就是那样的,你偏说他有毛病了。”

钱如意好不容易进了屋,在凝翠的帮助下爬到床上躺下,舒服的叹谓了一声:“骑马坐轿,不如躺倒睡觉,还是躺着舒服。”

一旁的九剑笑道:“我还以为你和那小子能段故事,谁知道你们一个傻站了一夜,一个洗了一晚上的碗。”

钱如意疲惫的阖上眼睛:“您老说这话可就有点儿为老不尊了啊。我是已婚妇女,有男人,有孩子的。要是和旁的男人发生点儿故事,那不成潘金莲了?”

“屁……”九剑不屑道:“就须男人三妻四妾,女人还不许有个红颜知己?”

钱如意含糊的更正:“就算有,那也叫蓝颜知己。”

“管他什么颜呢?要是我家侯爷,恐怕早就将那小子吃干抹净,嚼巴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凝翠那颗八卦的心啊,顿时就来了精神:“讲来听听。”

九剑却顿时蔫巴下来,摆手道:“有什么好讲的?万一公子爷上头有灵,让他听见了。我家侯爷死了都不得安宁。男人要是吃起醋来,那可是不得了。”

凝翠道:“这么说,武侯怕公子爷?”

九剑将眼睛一瞪:“胡说。我家侯爷就没怕过谁?”话虽如此,可她明显的底气不足,将身一缩:“睡觉,睡觉。一夜没睡,困死了。”

这个时候,钱如意已经昏沉入梦了。九剑看见了:“这丫头倒是个没心没肺的。睡得倒是快。”

凝翠撇嘴:“她那是睡得快,分明是累惨了,一闭上眼睛就身不由己了。”

钱如意原先,迷迷糊糊还能听见俩人拌嘴,片刻之后就陷入黑甜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她醒来,又是一天。她这个睡觉的毛病,总是不分黑夜白天。什么时候歇过来了,什么时候才能醒。

往常的时候,她醒来几乎都能看见陆子峰的身影,就算看不见的时候,在枕头边也会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告诉她陆子峰曾经守着她来着。

可是,这次睡醒之后,身边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一瞬间钱如意心里就无比的失落起来,似乎遗落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她拥被坐着,好一会儿才让自己从那巨大的失落中缓解过来。她承认,她非但不坚强,还比常人要脆弱很多。一点儿风吹草动,对于她来说都仿佛天塌地陷一般严重。

小七这次回来,不打算再出去了。

六哥现在还在天牢之中,要不是陆子峰及时赶到,权利周旋,这会儿他的坟头草都二尺高了。小七经此一吓,似乎才恍然发现,自己原来只不过是个庄稼汉来着。

往日在京中的那一切,如今都仿佛黄粱一梦。

这男人要说凉薄,也是真的凉薄。从钱如意那里知道了京里的那个跑了之后,他的反应简直和李玉环如出一辙。钱如意那次在街上看见他,他就是去卖掉自己那两个小妾的。连同那两个小妾带来的婆子和小丫头,都卖了个干净。全然没有顾及往日的一丝一毫,更别提什么情谊了。

钱如意对此,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在世人看来,小七这是幡然悔悟,浪子回头。可是走钱如意看来,心情就复杂矛盾的多。

钱如意自然是厌恶那两个妖精的,就像她明知道常云容很好,却还是厌恶她一样。这和那俩妖精的人品无关,和那俩妖精的位置有关。

可是,就算厌恶了,那也是活生生的人。也跟过小七的女人。就这样被卖掉了……

她只能叹息一声,做人小老婆真惨。

而五哥则接了妻儿,要回京里去。他这人相比较起小七来,一向老实巴交的多。谁能想到,老实人在外头能立住脚,反而像小七这样自以为有些精明的,在外头立不住。

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比这世事无常的,还有就是人生无常了。

钱如意前脚回村,后脚就听说了对门赵丰收的老爹不行了。这老头儿,一辈子自私自利,内心里,上无父母,下午妻儿。偏偏赵丰收的娘,就爱他入骨。你说这事,也是没法说。

因此上,赵丰收的爹还没死,赵丰收的娘就先成了慌脚鸡,到处求神拜佛的,想要神佛开恩,不要收走她家老爷子。

大约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的祈祷也许真的顶了用。赵丰收的爹竟然真又活了过来。不过,在他好转的前一天,赵老太婆因为去山上求神拜佛,失足落崖死了。

赵老太婆这个人,虽然一辈子讨人嫌,但她手脚勤快,十分的能干。她活着的时候,不管怎么说,看在她帮忙打理家里的几亩地的份上,儿子还给老两口饭吃。

如今这个能干活儿的死了,留下一个好吃懒做把自己当大爷的。别说儿媳妇了,就算他那二儿子和三儿子都不待见他。

赵老太婆这边尸骨未寒,儿子、儿媳妇就把赵老头给扫地出门。实在是这老家伙太能作。

这老家伙正不想在那个破家待着呢,他早就眼红赵丰收的宅院,想要搬过去。所以三番两次怂恿赵老太婆跟赵丰收闹。如今,正好钱如意回来,赵丰收要赶车,也跟着回来。他趁机就巴住赵丰收不撒手了。

赵丰收自幼就是个被动的性子,这又是他亲爹。而且,他似乎也不大在乎自己的房产。于是,赵老头轻易就得逞了。

不过,这并没有满足那老无赖的胃口。

不到半年,这老无赖就以极低的价格将赵丰收的院子给卖掉,将钱挥霍一空之后,卷着铺盖卷进县城找赵丰收了。自此赖在钱如意家门外窄小的门房里头。有钱胡吃海塞,没钱就骂街。

将钱如意给恶心的。要不是陆子峰那个滥好人,看他可怜要留下他,钱如意连赵丰收和赵大妹一起都赶走了。

就在钱如意为那老无赖天天生闷气的时候,已经是腊月里,谁都认为接连娶了三个小老婆的周正,也该消停一下了。没想到那老小子也不肯消停。又巴巴的派人送来的请柬。

钱如意两口子现在,就好比在热锅沿儿上行走。

一边是朝廷,半年里给陆子峰下了两道政令,要他开通玉匣关,和外邦通商。这种事,是说说那么简单的吗?

另一边,是周正,紧盯着陆子峰不放。钱如意都能感觉到,他隔三差五的娶个小老婆,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是为了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陆子峰提溜到眼前溜溜,敲打,敲打。

俗话说的好,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周正这边也还罢了。反正只要陆子峰的姿态够恭顺,估计还能撑几天。朝廷那边可就不好说了。就胡大郎那神经病,陆子峰要是敢第三次再把他的旨意挡回去,说不得那货敢亲自来金山县把陆子峰打一顿。他那人,实在是太无所顾忌了。钱如意觉得,就算是把整个江山做个枷锁,套在他头上,都有点儿收服不住他的张狂。

没办法,周正那老小子发了请帖,钱如意只能硬着头皮和陆子峰一起去。话说从金山县到长水县之间的路径,他俩都走熟了。闭着眼睛也能知道怎么走。可是,天公不作美,就在夫妻二人才上路一天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雪。金山县地北,地气寒凉。一旦下起雪来,那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往往一夜之间就能下一尺多厚,这种天气想要赶路,快马还将就。像钱如意这种,好像琉璃棍儿做成的人,那就寸步难行了。

夫妻二人被困在一个驿站之中,前进不得也后退不得。每天吃吃饭,说说话,看看雪,甚至什么都不做,就彼此坐着也能过一天。话说自两人成亲一来,一路坎坷,像这样安宁的日子还真不多。

等到雪停了,道路终于能够行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正月底了。

长水县是去不成了。夫妻二人启程回金山县去。

两人处身的地方,还在金山县境内,距离县城也就马车走一天的路程,要是骑马不过两个时辰就能到。又在这驿站困了将近两个月,各人都归心似箭,忙忙的收拾起来。

钱如意由来怕冷,拢了厚厚的棉斗篷,连头脸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来。才从驿站内走出来,就说要上车。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带起枝头几片残雪,落在她的眼睫上。她下意识的就打了个寒颤。

陆子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被风眯了眼睛?”

钱如意抬起头来:“不知道,感觉怪怪的。”话音未落,忽见赵丰收从车前跃起一把将钱如意扑倒在地上。

钱如意吃了一惊:“师兄……”

只见陆子峰身体一晃,脸色骤然惨白,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淌下,仿佛断了线的血红珍珠,点点滴滴落在尚未融化的雪地上。

“师兄……”钱如意脑中顿时轰然一声,肝胆俱裂,五内如焚。陆子峰洒落在地上的鲜血渐渐的洇开,将她的眼前浸染成了一片血红。

“如意,如意……”忽远忽近,飘忽不定的声音不停的在她耳边缠绕。钱如意稍稍一动心念,就觉得痛如火烧。她皱了皱眉头,耳边的呼唤声清晰了起来,是赵丰收焦急的声音:“如意,如意……”

他这人木讷,一向话少,着急起来似乎只会不停的喊她的名字。她不耐烦道:“别吵。”

却听赵丰收的声音里忽然带起了哭腔:“你没事就好了,你没事就好了……”紧接着就是他呜呜的哭声。

“哭什么?”钱如意想要睡去,可是被赵丰收吵的不得清净,只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焦灼的眼皮睁开。入目是湛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下沾满雾凇的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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