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修最后一句」黑布遮住
落日归于山海, 哭声才逐渐停歇。
吕香禾擦干眼泪，向谢渺道了声谢，再转向崔慕礼, “崔大人, 否告诉我, 聪儿的真正身世？”
崔慕礼道：“他是陇西郡守姚天罡的遗腹子。”
“原来如此。”她禁住地苦，“我早该猜到，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灾银案了结久，我遇见被人丢弃的婴儿, 远道还特意带我山住了两年，又改掉聪儿的年纪……怪我太想要孩子, 我与远道的孩子。”
谢渺道：“邹夫人，聪儿就是你和邹将军的孩子, 没有人抢走他。”
吕香禾心中酸涩难当, 哑声道：“假的是假的，谢小姐，我想再自欺欺人。”
她心灰意冷，偏偏回忆断翻涌, 曾经无视的细节愈发鲜明, “难怪远道先时抵触治疗腿疾，我以他是愧疚有负皇命, 却想, 他是在赎罪……七百三十二条人命, 除去那畜生，其余人本该好好活在世，都是因我——”
“邹夫人，您这么想。”谢渺抹去眼角湿意, 语气坚，“邹将军虽因糊涂而犯下弥天大祸，但您没有任何过错。”
“我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怎会无辜？”吕香禾眼前一阵晕眩，扶着桌沿勉强站稳，下决心道：“我要、我要去求见圣，说出所有真相，告诉世人，远道绝非贪夫殉利之辈！”
崔慕礼再度摇，“恐怕行。”
吕香禾解，“何？”
崔慕礼道：“邹将军死前曾嘱托我，替您保守秘密。”
吕香禾简直痛欲生，远道，远道啊！
她紧揪着胸前衣裳，艰难地挤出声，“我，我才是受害者，我有权选择说出真相，崔大人，我需要你们自以是的保护！”
崔慕礼问：“邹夫人，您知晓说出实后，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处境吗？”
她的一生都会被铺展在世人面前，以供茶余饭后消遣。或许会有人怜悯她的悲惨遭遇，但更多是铺天盖地的恶意、讥讽、辱骂甚至黑白颠倒。邹将军的担忧无道理，这世的恶，远比善意要来得汹涌。
吕香禾了，却比哭还令人悲哀。
她道：“崔大人，我非稚稚小儿，清楚知道世道对女子有多苛刻。我自小跟随叔伯学医，无数人阻挠嘲，称男女授受亲，我身一介女子，岂替人解衣治病……待我大后，尽管已经医术斐，仍有人因女子身份对我鄙夷屑。”
她哽咽了下，继续道：“但我从在乎，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功或名都是身外。”
她抬起颤抖的，面布满薄茧和细小的伤痕，“这双救过无数人，老人孩童，女子男儿……却救了我自己，救了我的丈夫。”
泪水再度满溢，打湿她苍白的脸颊，“崔大人，我一生问心无愧，唯有此……若非我当初懦弱，敢官府报案，远道也会犯下滔天罪孽。”
她闭眼，无声地落泪，“崔大人，求你带我去见圣吧。”
人非草木，孰无情？崔慕礼虽被触动，却另有考量，“邹夫人，即您面见圣，禀明真相，又焉知圣会你和邹将军做主？”
吕香禾一呆：这是何意？
“您或许知，朝廷仍未找到一百万两灾银的下落。”崔慕礼一字一顿道：“邹将军骗了我。”
“什，什么？”吕香禾愕瞠目，随即矢口否认：“可，远道既已决心投案，又何必藏匿灾银消息？崔大人，远道绝会骗你！”
崔慕礼道：“邹将军的心思，下官实在难以捉『摸』。除非夫人提供灾银的线索，否则翻案一绝无机会。”
吕香禾足无措，嘴唇张合许久，竟说出半字。
看来邹夫人亦知情。
崔慕礼陷入沉思，灾银啊灾银，到底会在何处？
“只要找到灾银下落，表哥匡扶正义，揭开曲子铭的恶行吗？”谢渺忽开口。
崔慕礼思绪微动，侧眸道：“是。”
谢渺深吸一口气，握住吕香禾的，“邹夫人妨再，表哥找回灾银，收集好曲子铭的罪证，再到圣面前替您讨回公道。”
会有这么一天吗？
吕香禾枯萎的脸庞浮现丝丝生机，望向崔慕礼，“崔大人，会有这么一天吗？”
在她沉重而希冀的眼神中，崔慕礼点下，“天网恢恢，疏而失，邹夫人，本官会寻回灾银，让恶徒得到应有的惩治。”
言罢，他迎谢渺的目光，“阿渺，你以呢？”
谢渺斩钉截铁道：“表哥会如愿找回灾银。”
*
翌日中午，崔慕礼收到熟悉而字体歪扭的信件，依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短短十五字，仅写明灾银的藏身之处，还给出了两名字。
崔慕礼看似镇静，内心却是云起风涌，无他，盖因一百万两灾银竟藏在远侯周斯辰堂兄，谏议大夫周斯辉的江南别院之中！
经过前几封信，崔慕礼绝怀疑内容的真实『性』，他稍加思索想通其中紧要，心惊胆战之余，冒出一身冷汗。
若是……岂非……
想到谢渺，又是心神宁。
知觉间，他已登一艘由她掌舵的巨轮，任日暮途穷，前程渺茫，只要她在，劈波斩浪，重遇曦光。
*
兹体大，崔慕礼立刻安排人护送邹夫人和聪儿出城，又去信给周念南，约他到登云阁见面。
周念南颇诧异，因谢渺的，他们二人已有段时间未联系。此番崔二主动邀约，莫是知难而退，决放弃谢渺了？
周念南喜形于『色』，跃身马，乐颠颠地赶到登云阁，岂料崔慕礼来得比他更早。
“崔二！”周念南掀开袍角，挤到崔慕礼身边坐下，朝他的肩膀捶了一拳，“你总算想通了，我早说过，谢渺适合你，你啊，更适合知书达理的贵女。我在这呢，就提前祝你新婚夷愉，早生贵子……”
崔慕礼闪身避开，语气疏淡，“你还没睡醒？”
啥？
周念南变脸如翻书，嘁了一声，换到他对面坐着，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道：“我一散值赶来见你，晚膳都还没用，这顿你请。”
崔慕礼慨应允。
用过膳，伙计奉茶水，周念南润了润喉，敛容肃『色』道：“今日你找我，我也要来寻你。”
崔慕礼心如明镜，道：“侯爷想折请圣再审？”
周念南点。
灾银案本就受万众瞩目，邹远道畏罪『自杀』的情一出，引起举朝轰动。比起旁人的愤慨，远侯府则是难以置信。他们一家与邹远道相交甚笃，周念南更受过邹远道的亲自导，感情非同一般。
远侯恐其中另有隐情，周念南同样存疑。
崔慕礼却摇，“念南，我调查得清楚，邹将军并无冤屈。”
周念南难免失望：崔二是此案督办，此一出，必是邹叔犯罪的证据确凿……
他瞬时叹怅，眉间深拧出川字，“邹叔怎会作出如此糊涂之？”
崔慕礼欲透『露』吕香禾之，只道：“你告诉侯爷，千万别轻举妄动。”
周念南摩挲着茶盏花纹，“好。”
“还有一……”
崔慕礼示意周念南附耳过来，悄声说了几句，只见周念南猛地起身，失声道：“怎——怎么可？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那人张口妄言！”
“念南。”崔慕礼冷静地道：“消息绝对属实。”
周念南知他会妄言，一拍桌案，怒可遏道：“我大伯最是刚正阿，绝会勾结邹叔截取灾银。有人在背后作祟，想陷害整周家！”
崔慕礼道：“先有流民动『乱』，再有灾银之祸，他们步步紧『逼』，其心可诛。”若让他们得逞，后果简直堪设想。
周念南从震怒中恢复理智，毅道：“我明日向圣告假，亲自领人去趟杭州府，验证你的消息是否准确。”
崔慕礼道：“路小心，随时保持通信，切记走漏风声。”
周念南迁思回虑，忍住握拳透掌，“崔二，要是官银真在大伯的别院里……”
崔慕礼淡道：“那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天未亮，周念南带领心腹赶往杭州府，路途遥遥，他们快马加鞭，累垮数匹良驹，只耗费平常的一半时间抵达杭州府。
说起来，周斯辉的这所别院建成于七年前，也就是红河谷灾银案后的一年后。
在普遍秀气雅致的江南宅院里，周斯辉的别院轩敞气派，是典型的京式建筑风格。周斯辉在京中做官，隔几年才有空到此小住，其余时间，别院空着，由几名管家下人留守。
月黑风高，万籁俱静，几条敏捷的身影跷跃在夜『色』中，悄翻进别院。
周念南先『摸』探过地形，准确无误地来到偏院中，以脚踱量，在离墙角十步远的地方站。
黑布遮住他的下半张脸，更衬得他修眉俊目，瞳光剔亮。
“挖。”
随着一声令下，其余几人拿起铁锹，齐刷刷地开始挖土——动静小，幸好别院的仆从们都已被『药』倒，此刻都在呼呼大睡。
坑越挖越深，接近五尺多深时，铁锹铲到了硬物。
左青连忙收，朝周念南低喊：“公子，挖到东西了。”
周念南疾步前，左青跳入坑中，用扒开泥土，冒出一角红布，他用力拉扯，红布应声而裂，里的白银涣着微光，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左青拾起一块银锭，用袖子擦干净的土，方才递给周念南，“公子。”
周念南接过，在中颠了颠重量，又仔细端详——
左铸“大齐永安”，右铸“明德十六”，中间则是硕大的一“官”字。
周念南看似无动于衷，额际青筋却在隐隐跳动，多时，左右又传来其他声音。
“公子，这里也有！”
“公子，属下也挖到了！”
“公子，属下……”
周念南低，目转睛地盯着脚下。
他踩得这片土地下，埋藏着一百万两灾银，更埋藏着一针对周家，针对远侯府的滔天阴谋。
百年前，大齐开朝建都，周家先祖有从龙之功，此后周家男儿世代从军，以鲜血和『性』命保家卫国，才博来远侯府世袭罔替的荣耀。
忠烈保君王，显赫数十载，终究躲过盛极而衰的律。
欲加之罪，欲加之罪啊——
周念南眼中划过漫天星碎，道道凛，锋芒毕『露』。这一刻，矜傲的青年终于意识到，既已行走在刀锋之，该拿出兽穷则噬的魄力来。
泓熙攀登皇位时的荆棘，由他来尽数斩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