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感染篇 (四)已改不知道为
不知道为什么, 谢融灯总觉得,师尊对自己的修炼过分在意了一些。
仿佛他的修炼……比所有一切事都还要重要一般。
但转念一想大部分的师父对弟子都是如此的,没有哪个师父不看重弟子的修炼,况且他的身上并没有师尊所能谋求的东西, 就并未将此事深思下去。
而这个问题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去琢磨的, 师尊已经数次不惜牺牲自己的仙血来救他, 他再多想的话, 难免会有点忘恩负义不知好歹了。
他崇敬他的师尊, 想要成为师尊那样无欲无求的人, 不应该因为师尊对他的修炼比别人在意一些,就去怀疑、质疑什么。
这样想着,谢融灯将脑海里那微妙的疑虑抛开了。
他扶起沈岳溪, 将扶华道君送来的天灵草『药』喂了下去。
天灵草『药』喂下去不久, 沈岳溪的面『色』有了一点血『色』。
看着沈岳溪现在这个样子, 斟酌一段时间, 谢融灯没有立刻选择回离疏峰。
沈岳溪的伤只有一处,肩膀靠近脖子,但是因为失血过多,致使命悬一线, 虽然及时封住血救了回来,却也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才会痊愈。
他打算留在停晚峰一边照顾沈岳溪一边练剑。
道天剑法已经突破了第四层进入了第五层, 再练一段时间, 应该就能踏入第六层。
等踏入第六层,也差不多是落星宗弟子离开的时间,刚好他可以去剑窟重新选一柄契剑。
有了契剑之后……
他需要找出那扰他修行的怪物,要么驱之,要么杀之。
……
关于秦时在狩猎妖兽中被妖兽生食一事, 天衡宗落星宗经过商议,决定由天衡宗补予落星宗一万块中品灵石外加一些丹『药』法器。
秦时只是一个融合期的弟子,天衡宗本不用补偿这么多,但秦时潜力颇高,两派关系又向来友好,衡量之下出了点血,相应的负责妖兽狩猎的红萤长老也受了点惩罚。
戚长明陪同处理完这件事就抽空来了停晚峰看望沈岳溪,他来的正巧,正是灵鹤过来送『药』传音之时。
“你要照顾沈岳溪?”
在知道谢融灯打算留下来,戚长明从来舒展的眉头蹙了起来,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他将这不舒服隐藏得很好,面上只作劝诫:“融灯,道君既然让你专心修炼,你便不能因旁事分心,若你担心岳溪,我来照顾便是。”
谢融灯把剩下的天灵草『药』收了:“师兄身为首席弟子,事务繁多,再让师兄照顾岳溪,太过累人,我来就好。”
谢融灯说这话时,没考虑太多,毕竟他当真是这么想的,身为首席弟子,要协助掌门以及各长老处理宗门事务,还要训导宗门内弟子,如果还要照顾一个病人,那就真的没有任何时间来修炼了。
会很疲惫。
不曾想戚长明闻言,眼中闪过痛楚,神『色』怔怔看他:“你可是在怨我……融灯。”
怨自己当初的远离、怨自己在沈岳溪那件事时,没有为他辩驳半句,怨自己在他需要安慰时,袖手一旁。
谢融灯不解他的话,他收了天灵草『药』,看着戚长明:“我为何要怨师兄?”
师兄对他已经足够好了,他对师兄只有感激,并没有怨气。
他想了想,想不通其中的逻辑关系,退让一步道:“那这样吧,师兄你寻一个可靠的人来照顾着岳溪,不过今日天『色』已晚,等师兄明日找来,我再回离疏峰练剑。”
他在天衡宗人缘不是很好,也不知道找谁来照顾岳溪,如果是师兄亲自找人,他会放心一点。
戚长明见他当真不知不怨的样子,他本应松一口气,心生窃喜,然而他的内心却没有半点欢愉。
从心脏处泛起又尖又酸的疼意,又蔓延到四肢骸骨,伴随着的是一层又一层覆上的冰霜,冰霜破开,『露』出一块深黑的洞,冷风从中灌了进去,呼啦啦的,疼得要命,也冷得要命。
……为什么……
他有些茫然。
融灯不怨他,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他反而更难过了?
体内的灵气又开始混『乱』起来,不听从使唤,他站在谢融灯对面,依旧如往常清风明月般的微笑着:“好……师兄会的。”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僵硬:“毕竟岳溪也是我的师弟,我对他的关心不会少融灯你半分的。”
“那……我走了,融灯。”
他轻声说。
谢融灯朝他点头。
戚长明维持着笑容转身,唤出契剑长白,在他踩上剑的时候,也依旧不落半点风度,似那如切如磋的君子一般。
只是在远离了停晚峰之后,他忽然捂住胸口,闷哼一声。
长白随之不稳的晃了下,戚长明落地,收了剑,扶住林中一棵树,弯身咳嗽了起来。
一口黑血从他的口中吐出。
他面『色』像是抹了一层雪的苍白,神『色』极为克制,嘴唇颤抖的念着:“不可……生它念。”
“不可……生它欲……”
“不可……嫉同门——”
“不可……”
……
时间到了晚上,谢融灯收了剑,回到沈岳溪的卧室中,准备给沈岳溪换『药』。
沈岳溪的伤痕太深了,他小心解开沈岳溪的上衣,上衣解开后,沈岳溪身上被妖兽啃咬过的伤口看起来越发恐怖,只见血污一片,整半个肩膀,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
伤口周围,到处都是细碎的带着血的肉\丝。
谢融灯手指一顿。
那大片的鲜红映入他的眼帘中,于是奇异的,那原本已经消失的,对血肉的渴望,又悄无声息涌了上来。
就像一头沉睡的饥饿的恶兽,在慢慢苏醒,渴望着食物。
少年剑修看着那片模糊的血肉,喉结悄无声息的上下滚动了下。
然后他侧开眼睛,神『色』平静的取了『药』瓶,将『药』瓶上的盖子打开,把里面的灵『液』倒在沈岳溪的伤口上。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会对血肉这种东西产生欲\望……但是如果人盲目的屈从于欲\望,那么与畜牲有何异?
他会控制好自己的。
接下来,只要穿好衣服就差不多了。
但是脱\衣服容易,穿上有点难。
沈岳溪的手并不好抬,一旦稍微用力,就会扯到肩膀上的伤口。
好不容易将外衣穿了上去,谢融灯喘了一口气,他靠着床沿坐下,朝卧室门外的方向看了过去,大概是累了,眼前有些微微的晕眩。
一阵风吹了进来,烛火猛的摇曳了一下,谢融灯抬起眼,晃了下视角。
然后,他的身体不由自主轻颤了一下。
诡异的,眼前的场景忽然和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场景对上。只是一个是黑夜、一个是白日。
伴随着的是忽然浮起的零碎的记忆片段。
“你……答应过我。”
“谢师兄对修炼还真是执着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当然。”
“答应过谢师兄的,我怎么可能会反悔呢?”
“不过在这之前……”
记忆里的少年走到他的面前,弯身俯视着他,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什么。
那双眼睛如现在一样带着笑,只是充满了冰冷和纯粹的恶意,宛如一只……可怕的、恐怖的、没有情感的魇魔。
太熟悉了,那弯身下来的人太熟悉了。
岳溪?沈岳溪?
脑袋再次胀痛起来,谢融灯原本平静的眼眸渐渐涣散,他伸出袖下纤瘦的手,下意识扶住了床沿。
疼痛不断加剧,而他强忍着这样的痛,想要将这些记忆全部回想起来。
但是浮上来的零碎的记忆片段在飞快的消逝,他在遗忘——
与遗忘相对峙的是回忆,对峙带来更剧烈的痛苦,这种痛苦就像是被放在了淬了烈火的刀剑中,谢融灯无法忍受,开始挣扎起来,在挣扎中他不小心拽开了系着帘帐的绳索,绳索一落,层层叠叠的帘帐立刻散了开来,将他笼罩其中。
“我……”
暗影绰绰,烛火的光亮中,隐约可见帘帐后的少年剑修无力的按着额头,趴在床沿,身躯似在痛苦的起伏着。
“我……”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不应该忘记……
你怎么可以……
一种冰冷的、愤怒的的情绪从心里深处涌了上来,他的手指缩紧又松开,缩紧又松开,而在重复这样的动作中,他明显能感觉有另外一个意识在逐渐支配他的身体。
并且,那个意识『操』控着他,拿起了什么东西。
而他的意识宛如沉没在泥沼之中,无法等待救赎的过客之人。
他在这泥沼中努力向上挣扎,想要重新掌控回身体的主动权,在快要窒息的时候,终于挣脱了那沉厚的泥沼。
“哈……”
他唰的睁开眼睛,然后瞳孔极不安定的颤动着。
视线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了放在沈岳溪身边的寒雪,只要清醒得再晚一些,他就会无知无觉握着寒雪就会捅进沈岳溪的心脏中去。
哐当——
寒雪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谢融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落在地上的寒雪,喃喃道:“我在做什么——”
他刚才,竟要重复一遍几年以前对岳溪做过的事,他想杀了沈岳溪,杀了他的师弟。
天衡宗禁同门相残。
一旦有同门相残的事发生,必会严惩不贷,不留情面。
上一次已经是法外容情,这份容情不会有第二次。
他重重的闭了下眼睛,而后踉跄起身,将寒雪放回沈岳溪身边,跌跌撞撞朝门外的院子走了出去。
院外冷风习习,谢融灯一掀衣摆落地打坐,开始默念清心咒。
一道道雪白的符文在他身边显现,又融于他的身体。
如此来回百千数循环,直到天明,那份对沈岳溪的杀意才逐渐褪去内心的最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