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

华灯初上，皓月当空，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灯火通明的夜色里。

林沐冉从刘主任办公室出来后，径直到了医院的顶楼。

俯视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她却只觉得格外孤寂。

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思绪渐渐飘回到五个月前。

那时候，她还是普济医院里前途光明的外科医生。

由于手术能力出众，虽还年轻，但在医院也能独当一面。

接到父亲出车祸的消息时，她正在替患者手术。

医护人员没敢直接将事情告知她，只告知了同手术的助手。

只是，小助手是个沉不住气的，自己惊讶间，已将事情和盘托出。

林沐冉那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想不顾一切去到父亲身边。

但她的病人还躺在病床上，即便当时，手术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段，接近尾声。

可作为医生，她也不能在手术过程中抛下自己的患者离开。

林沐冉表现出了不符合常理的镇定，拿出了比平常更稳定的状态。

手术顺利结束，她立马朝父亲那边赶去。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因为伤势过重，在她赶到时，医生刚宣布她父亲的死亡时间。

她见过了太多死亡，也宣布过太多死亡。

对每一条逝去的生命，她敬畏，对每一个没能救回来的患者，她也遗憾，但也就仅此而已。

作为医生，她没时间，也不能一度将自己沉浸在失去患者的情绪里，影响下一次救治。

当医生久了，她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冷心冷肺。

那个时候，一向觉得自己冷心冷肺的林沐冉，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当医生宣布死亡时，病患家属的绝望。

回忆纷沓而至，林沐冉微微仰头，看向高悬在天际的圆月。

今夜的月色很美，明月又大又圆，像皎洁的白玉盘被镶嵌在墨蓝墨蓝的夜空上。

银色的光辉洒下，照亮了灯火通明的廊桥，照亮了城市高楼大厦，也照亮了底下的大街小巷，却照不亮林沐冉心底的阴霾。

原本以为痛失亲人，已经是这世间最悲痛的事。

可没想到，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她当天动手术的病患家属，不知道从哪里听闻了她父亲出车祸过世的消息。

更不知道，去哪里听了些疯言疯语，竟然开始怀疑，患者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了短暂的心脏骤停，是因为她被父亲车祸的消息说影响，而导致的医疗事故。

她们像是亲眼见证了她手术的失误，不管不顾在医院闹的不可开交。

即便当时参与手术的所有人，都已出面替她澄清，那并非医疗事故。

是因为患者年纪太大出现的意外，且她得知消息时候，是在那之后，在手术快要结束时。

但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丝毫作用。

家属根本听不进半句，解释的越多，她们就越发笃定医院包庇医生。

闹不出结果，患者家属也不肯上罢甘休，不管不顾在各大短视频平台上曝光那所谓的医疗事故，要求医院赔偿。

为了炒作曝光的话题性，她们甚至还去了她父亲灵堂上肆意辱骂。

林沐冉很快被人肉出来，随着身份信息的泄露，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也接踵而来。

在她忙着处理父亲后事的同时，每天还要收到无数‘正义之士’的咒骂信息。

她一面承受着丧亲之痛，一面接受家属给予的网暴。

即便医院发了声明替她澄清，但却无法阻止网上一群人说那是医院包庇她的阴谋论。

作为一个医生，她一直问心无愧，也始终坚守自己该坚持的原则。

在此之前，她从未后悔过自己当外科医生的选择。

可在此刻，她心底却头一次滋生出某种后悔。

控制不住想，若她没有动那场手术，她是不是就可以赶上见自己父亲最后一面。

若她没有动那场手术，她的父亲是不是也不必死都不得安宁！

若她没有动那场手术……

这样的想法，让她觉得陌生又茫然。

她开始无法正视自己为人医者的身份。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配当一个医生，又到底为了什么而当这个医生。

祸不单行，大抵就是说的她如今的情况，从那以后，她就进不了手术室了。

最严重的时候，只要站在手术室门口，她就办法正常呼吸。

原本就被外界舆论所压迫的医院，在知晓她的情况后，委婉的向她表达了医院的难处。

许是知道她冤枉，又许是还念点情分，离开前院长靠着关系，替她联系了惠仁医院的刘主任。

“姐…”林木也略显担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她繁杂的思绪。

林沐冉扭头看向他，见着他乏红的眼眶暗暗叹口气，无奈道：“你怎么来了？”

见着他一副要追根究底的模样，林沐冉已率先开口道：“你别听她们瞎说，我没事，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林沐也显然没那么好打发，追问道：“听说主任骂你了，还禁止你以后进手术室？”

“我先违反规定，他没把我赶出医院就算不错了。”林沐冉朝他笑笑，毫不在意道：“没事的！”

禁止一个外科医生进手术室，这怎么会没事！

林沐也面上有些气愤，正欲开口，便听见见着自家姐姐轻声道：“这样也好。”

她看向林沐也，颇为认真问道：“你说我要是不干外科了还能去做什么？

“麻醉科不错，之前爸爸也想让我去麻醉科，或许我不当医生也不错，去创业怎么样…..”

林沐也定定看着她，见她神色认真，只觉得心口莫名堵得慌。

林沐冉过去有多喜欢外科医生这个职业，他比谁都清楚。

当初父亲觉得女孩子当外科医生实在辛苦，几度劝她选择相对来说比较轻松的麻醉科。

向来听话的姐姐，虽然考下了证书，但最后还是毅然选择了外科。

如今她能说出这种话，可见心理是有多难受！

心思回转间，林沐也飞快答道：“干什么都行！什么都比干外科好！”

既然外科干的这么不开心，那不干也罢！

听到他的回答，林沐冉无奈笑笑，正欲开口，便被匆匆赶来的小护士所打断。

“林医生！不好了！9号病房的病人不见了！”

9号病房，那不就是刚刚做完手术的姜璟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