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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余同志,你愿

感应星切中的这个节点, 江时已经从军校毕业两年多了。

他是同期生中最优秀的学员, 成绩履历都非常漂亮,是很被教员老师们看好的重点苗子。

但另一方面,他的『性』格实在是过于桀骜锋利。

无论放到哪个环境, 都能噌噌噌迅速冒头,要么成为一个群体的领导者, 要么就成为整个群体的讨伐者。

这种『性』格适合当民族的吹哨人,适合慷慨激昂地做个言辞犀利的文人。

却唯独不适合做谨慎的革命工作。

这一点,从师长特意给他赐字“平常”就能看出来。

所以江时从军校毕业后,上头又把他送去法国学习了一年。

弱国无外交, 在这个年代,中国人在国外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和歧视简直不要太严重。

为了磨砺江时,上头特意没有给他任何特殊保护。

江时刺头般的『性』格, 总算是在这样的经历下稍微被削平了一些。

而回国后, 他接受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和余琨瑜假装结合成夫妻北上, 入职铁路局,获取敌军情报。

半个月前, 任务完成, 江时被领导从铁路局撤职“枪决”, 南下逃回金陵。

为了一点一点慢慢消除他的身份痕迹,上头安排他进入革命军队第九军,成为少校慕彭勃身边的一个亲卫。

但安排归安排,保密也是一样要保密的。

江时当时弄到手的情报实在是关系重大, 连带着他身边的余琨瑜都被迫退学,销声匿迹半年之久。

所以像慕彭勃这样和任务毫无关联的一个少校,怎么可能会被告知这位突然安排下来的亲卫秘密身份呢。

这也大概就是为什么,慕彭勃后来敢全凭自己喜恶就私底下玩弄手段弄死江时。

事实上,江时牺牲后,上头开始追究起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时,并不是没有怪罪于过慕彭勃。

也正是因为上头领导的追责,慕彭勃才被剥除了在第九军的职位,整整二十年都停留在少校军军衔无法升任。

——还是在他有个中央大员父亲当靠山的情况下。

所以说,顾长英对江时的怨恨,也有一部分是来源于此。

对于她来说,江时一方面抛弃原配,一方面又害的她第二任丈夫事业受阻。

真是个死缠着不放的害人精无疑了。

也难怪。

几十年过去,仍然要拉江时出来鞭尸。

.

男人“啪”地合上书,冷哼一声,双腿懒洋洋搭在案几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前几位是坏的要命,这两位是蠢的要命,不弄死真是难解老子心头之恨。”

感应星搞不太明白为什么突然二殿下的仇恨就升级到了要弄死的地步。

从客观角度来看,虽然顾长英和慕彭勃确实是造成江时死亡的起因,但他们其实并没有对余琨瑜和江时的遗腹子做过什么太可恨的坏事。

它在半空中晃了晃:“他们为什么蠢呀?而且蠢难道比坏还可恨吗?”

江时微微阖眼,听着楼下传来的咿咿呀呀戏曲声,语气平淡:“当发生群体『性』的矛盾冲突时,将对群体的仇恨投『射』到个人身上,是解决矛盾最好的办法。但将个人的仇恨扩大到群体层面,就是这世上最恶毒最愚蠢的行为。”

“仅仅只是因为一场个人恩怨,慕彭勃就将革命任务当做枪头铲除异己,这种行为放在哪儿都是要成为全民公敌的。”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原着里江时没完成他给的任务会怎么样?江时死了,暗线也暴『露』了,民族矛盾激化了,组织安排在他这里开了漏洞和口子,带来的后果怕是连他的那个父亲也承担不起。”

“在我看来,他直接一刀把人捅死,还痛快干净点。”

在二殿下看来,上头领导追责于慕彭勃,下了这么重的惩罚令,而他的父亲甚至一声都不敢吭,并不是因为慕彭勃弄死了江时这么简单。

说实话,如果慕彭勃直接一枪崩了江时,在他父亲的运作下,顶多也就是几句斥责了事。

之所以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反噬后果,纯粹是因为慕彭勃在拿革命任务作筏。

这种对培养他的家国极不负责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敌人的枪火炮弹还可恨。

但慕彭勃和顾长英都不理解。

乃至几十年过去,白发苍苍耄耋之年,还对江时心怀怨怼。

他们完全不知道,当年要不是江时拼死完成了任务,那么现在他们俩,已经连尸体埋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啧。

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此态度,还能长命百岁,真是老天不长眼啊老天不长眼!

对于长官的愤怒和不屑,感应星不敢说话。

虽然以它浆糊般的思维发展水平,它还搞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

但好在它还知道最简单的一条道理:

不管怎样,搞死慕彭勃和顾长英就完了。

......

现在这个时间点,正好是江时刚和余琨瑜南下回到金陵的时候。

他已经被安排进第九军了。

大概再过半月,上头就会下命令,把他调到慕彭勃手底下当亲卫。

之所以会下这样的命令,就是他们怕江时又在军队里搞出什么事情来。

好歹慕彭勃家底深厚,轻易不会上战场,手里也没什么实权,在这样的“关系户”身边当兵,非常安全。

但这一回,江时决定要另寻明主。

哪怕找一个脑袋空空只知道吃的胖子军官架空他,也比跟在这种误把愚蠢当智慧的“嗜血冷酷”的偶像剧男主角身边安全。

“所以您现在看中了哪个胖子军官?”

“这个还不急。”

男人放下两条大长腿,站起身整了整军装衣扣,“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得先把小爷的婚姻大事解决了再说。”

“您现在就要和顾长英离婚?”

——等下。

感应星忽然想到,现在的江时还没有和余琨瑜结婚。

那么趁着这个时间空档先跟顾长英把婚离了,再娶余琨瑜,顾长英之后就不能再说江时是因为小三才抛弃她这个原配了吧?

它在半空中跳了跳,一下变得很兴奋,觉得二殿下真是聪明绝顶啊聪明绝顶。

却不料男人慢条斯理:“不。就算要离婚,也得等我跟余琨瑜结完婚之后。”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弯弯唇,语气慵懒:“我就是喜欢让她看着老子打着恋爱自由的旗号抛弃原配,她却没有任何办法的样子。”

“让她看着我做尽她眼里的渣男行径,让她四处去申诉去征讨,却得不到一点支持,周围的人哪怕过了一百年,心疼怜悯的依然是我。”

“我就是要,恶心死她。”

男人拂开竹帘,迈着长腿往茶馆外走,步伐从容不迫语调不紧不慢:“你知道毁灭一个自诩正义无敌的公知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是什么?”

“让全世界包括她奉为圭臬的偶像都站出来对她说:傻『逼』玩意儿别丢人现眼了,还是回去多读点书吧。”

......

.

让顾长英回去多读点书的目的目前肯定还完成不了。

所以江时先去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不少鸡鸭鱼肉和果品生疏,然后拎着一捆书去了条清净狭窄的小巷子。

因为东西太多,他还额外花钱叫了辆人力车。

拉人力车的老伯脖子上搭着条『毛』巾,时不时拿『毛』巾擦擦汗,一边笑着问:“这是家里有什么喜事儿要庆祝不成?”

其实一开始老伯也是怕的。

江时身上还穿着军装,虽然军衔不高,但是人长得高啊。

一双丹凤眼微微上翘,眼睛里看不见半点柔和,再加上眉弓突出,鼻骨挺拔,整个面相十分不友好,相反还显得有些凶狠。

最开始的时候,老伯几乎是颤抖着双腿在拼死恰饭。

直到江时往他的兜口里丢了一块银元。

老伯才渐渐从恐惧中抽离出来几分理智,觉得这位客人怕不是疯了。

给小费也不是这么给的啊。

就他坐车的这么点距离,几个铜板顶天了,直接砸一块银元过来,好比拿一锭黄金去买一斤猪肉,都是败家玩意儿才能做出来的昏头蠢事。

然而天大的便宜也是自己赚。

老伯心里这样吐槽,嘴上却恨不得把他的善心和大方吹上了天。

不过通过无脑彩虹屁聊起来后,他倒也不觉得这位面相冷冽的客人可怕了。

见他带了这般多的新鲜食材,就问是不是家里要办什么喜宴。

男人微微扬了唇:“不是喜宴,只是想与心仪的姑娘献个殷勤。”

“这倒稀罕了,老头见人家年轻小伙子献殷勤,都是送些花啊粉啊还有那什么香水,据说姑娘家的都爱这些。”

“我那姑娘与旁人不同,她就喜欢鸡鸭鱼肉。”

这年头还有不喜欢香水的姑娘?

老伯忍不住空出手来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那定是个好姑娘没跑了。”

江时笑起来。

原本还显得有些冷硬的面容轮廓一下柔和起来,眉目凶恶顿时变成了器宇轩昂,活脱脱一个挺拔美少年。

恰好车拉到了巷子口。

巷子通道狭窄,还有不少夫人端着木盆蹲在门口摘菜,洗『尿』布,筛谷米,人力车并不好进。

老伯停下来,拿手摩挲了一下衣角:“军爷,春考巷就是这一条了,门前都有牌号的,您寻人一问便知。”

江时点点头,从车上跳下来。

只是临走前,不知想到什么,又折回身,从篮子里捡了一把芹菜和一块猪肉递给他:“年节快到了,祝您来年大福,平平安安。”

对方先是一阵错愕。

而后千恩万谢红着眼眶地接过了。

也不知为何,这一小把芹菜和一小块猪肉,竟比那一整块银元来的还让人欢喜些。

或许在底层人民的心里,这年头实在太难熬了。

报纸茶楼里一天一个风向,文人们都跟发了疯似四处疯咬,枪声砰砰不停,防空警报几天就来一趟。

能把命安安稳稳地活下来,就已经是极难得极难得的事儿。

战争的胜利他们无从享受,战争的失败却必须由他们来熬。

所谓的民族大义,舍生忘死,针砭时弊,指点江山,通通与他们无关。

又有什么,能比“收到了一位善心军爷的年礼”这样的见闻,更让他们热泪盈眶呢。

.......

车夫拉着空车离开后,江时自己根据记忆和门牌号慢悠悠地走着找目的地。

他这样的相貌气场,在这条充满俗世嘈杂烟火气的小巷子里十分出挑。

尤其是他还穿着一身军装。

神情虽然懒散,姿态却十分挺拔,长腿笔直,迈过一群洗『尿』布的『妇』女们时,简直就像是坦克开过泥洼地。

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总说他太出挑,有时候完全就是个刺头。

明明可以换身普通的布衣长衫,戴上灰头帽躬身低低调调地穿行而过。

他偏不。

他就要堂而皇之趾高气扬地走到余家的门前,因为空不出手只能拿膝盖随意撞了撞门。

仿佛自己本身就是这户人家的儿子,在外头捡了钱所以满载而归。

这种行为,在几十年后的娱乐圈粉丝群体内有一种标准解释说法:

正主亲自现身捆绑,拉余小姐共沉沦。

而在这种时候,在这条巷子里家喻户晓的超人气流量余姑娘,第一反应就应该得是:拆cp反黑。

——然而超人气流量一瞬间被他这种『骚』『操』作给弄懵了。

“你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三个呼吸后,余琨瑜才终于回过神,伸手直接拉着江时的手臂进了院子。

然后“啪”的一声,把所有细碎的八卦和探寻的目光都关在院门外。

事实上,余琨瑜最开始还以为是又有什么新的任务下达了。

毕竟青天白日的,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在正常情况下做出这么不正常的事儿。

直到男人挑着眉『毛』认真地问她:“伯父伯母在不在?”

“......怎么了,又关我爹娘什么事儿?”

“我打算跟他们提亲。”

“......”

身为被拉踩的cp另一方,余琨瑜这一次不想替这个男人洗白了。

因为她现在发自内心地觉得,江时怕不是昏了头失了智,被革命道路上的艰难险阻敲晕了脑壳。

她抱着手臂冷嘲热讽:“你是突然疯了吗?”

——不是的并不是的。

余琨瑜完全错估了围观群众对这件事的看法。

最起码她的亲娘陶瑞绣,就对江时的到来报以极其热忱的,十分朴实的,眉开眼笑的欢迎。

几乎是在瞅见江时的那一瞬间,她就丢下了手里缝补到一半的衣裳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嘴里叨叨絮絮:“你说说你,人来就罢了,回回都还非得提这么些东西过来。你和琨瑜这么好的交情,难得来家里一趟,伯母还能缺你一顿饭的口粮不成。”

江时弯弯唇,眉目晴朗眼神磊落,语气里没有半点暧昧和忸怩:“只是想着年节快到了,又正好路过菜场,便顺手买了些。我这些年孤身在外求学,琨瑜帮了我许多,其中的恩情,又岂是几道菜可以回报的,要是再白吃白喝白赖着,我自己都要脸红了。”

“你啊。”

余母叹息着摇了摇头,“如今这世道,谁又真的容易呢,你这么个娃娃孤苦伶仃地在金陵打拼,谁瞧了不心疼,以后啊,你就把伯母这里当家......”

余琨瑜在旁边越听越觉得不对了。

她连忙打断她娘,拉着江时的衣袖:“那个妈,江时过来找我是有正事儿要说的,他日程忙,你就别再念念叨叨耽误他功夫了,江时,我们出去谈。”

说罢,她还使劲儿拽了拽江时,想要把他拽出去。

.....没拽动。

男人眯起眼睛,垂了眸,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唇畔还有几分不清不楚的笑意。

余琨瑜纤细的眉『毛』蹙起,压低声音:“江时,你别瞎胡闹。”

“没胡闹,我说的都是正经话。”

他眉目正气,回答地十分义正言辞。

“......”

而后在女生就要破罐子破摔的气恼中,到底还是一扬唇,转身笑眯眯地冲余母喊了句,“那伯母,我先跟琨瑜出去谈完事儿再回来,最多半个时辰,很快。”

“行,我收拾收拾就淘米做饭了,你们早去早回啊。”

“放心罢。”

......

出门的时候,余琨瑜是被江时牵着手拉出去的。

他的手掌很大,大的可以裹住她整只拳头,指腹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子,握久了,手心手背都是温热的粗糙感。

不经意一摩挲,就撩拨的人心头一颤,耳根子发红。

余姑娘个头矮,身量纤细,步子迈的也小,被他拉着走时就像在牵一只矮皮球。

踉踉跄跄,东晃西『荡』。

整条巷子爱八卦碎语的『妇』女婆子们都朝他们行注目礼,嘴角眼底无一不带着浓浓的揶揄。

余琨瑜又羞又恼又气愤,然而想挣挣不开,想甩甩不掉,只能认命地被当成皮球。

跟在他后头亦步亦趋。

左右当年做革命任务的时候,更出格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

富丽堂皇纸醉金『迷』的舞厅,他的手顺着她旗袍的开衩一直『摸』到腰间,在细腻的肌肤上打个弯儿,而后立马顺过去一把枪。

按压,上膛,头顶灯泡熄暗那一瞬间,“砰”“砰”两声,直接给目标人物狙了头。

下一秒,那把手.枪就被极为顺畅地滑进几米远的楼梯间。

伴随着满耳朵的惊惶尖叫和近乎不可闻的手.枪溜地声,冰冷的唇带着灼热的吻瞬间就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灯再亮起时,他英俊的脸庞上已经满是口红印,唇角被咬出一个口子。

男人抬手抹了抹血迹,暴躁地骂了句脏话。

他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恼怒和质问:“他『奶』『奶』的哪个混蛋在这里给老子搞开灯关灯变魔术呢?嫌命太长了就过来,老子一枪崩了你给你个痛快!”

从头至尾,他接到的指令都是临时的。

一个眼神,两个手势。

迅速确定目标人物和作案时间。

扳机扣得果决,枪法准到让人想哭,爆头之后迅速丢枪,人家亲卫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开始进入状态为自己洗脱嫌疑。

事后对方过来调查,他嗤笑一声不屑又轻蔑,当着敌人的面嘲讽他们都是没脑子的憨货,然后直接把矛头引向对方的二把手。

关键是,在他一通逻辑清晰且理直气壮的分析下,对方竟然还觉得挺有道理的。

他们究竟信没信,余琨瑜无法下定论。

但最起码她逃离东北南下时,那位被江时污蔑的“无辜”二把手几乎已经被架空了,成天不是去窑子里喝花酒,就是去大烟馆里抽大烟。

不过说到抽大烟......

事实上,如果这世上有什么是真让余琨瑜痛恨至极恨不得用命去阻止的,就是鸦片。

人有三六九等,到如今,鸦片也高低优劣一样一样分的清清楚楚。

『政府』不让种,军阀就偷着种瞒着种,鸦片成了军费来源的重要部分,一出门就可看见鸦片馆林立,街头巷尾的那些脚夫、轿夫、兵丁们,饭可以不吃,大烟倒成了他们体力活的主要酬劳。

拉一段路,便停下来抽一口,嘴里喊着“是『药』不是毒”,抽的瘦骨嶙峋,浑身乏力,恍恍惚无所谓生死。

听说西南那边的黔省,烟民几乎占了总人口的五分之一。

烟雾缭绕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何其愚昧!

何其心痛!

想到这些,余琨瑜的眼眶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她抽了抽鼻子,低头用力一『揉』眼睛,掩饰自己情绪的失控。

前头牵着她一直走的男人也停了下来。

止步于一座小山坳前。

夕阳渐渐落下了,余晖染红天际一角,映衬着青山棕田,意境悠然。

仿佛能让人浮躁的心都瞬间平静下来。

江时从地上拗断了一根狗尾巴草,弯唇在她眼皮上划了划。

痒痒的触感,但是很轻柔。

余琨瑜抬手拨开。

“你别闹了呀。”

“你瞧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江时寻了一棵歪脖子矮树靠着,双手懒洋洋搭在脑后,嘴里还叼着那根狗尾巴草,说话含含糊糊,“是因为我说要跟你爹娘提亲?”

“不是!”

余琨瑜这样好脾气的人,都要被他反反复复没遮没拦的“提亲”给气恼了。

“那是为什么?”

“.....也没有为什么。”

她拧了拧眉,视线投向远方,落在天际那抹血红夕阳上,语气淡淡的,“只是有的时候读史书,真向往汉唐啊。”

“怎么说?”

“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这是大汉。万邦来朝,八方来仪,这是盛唐。”

她垂下眼眸,笑声苍凉又悲情,“那些时代的人民,大约不论是穷是恶,是软弱是内敛,在面对外邦国人,面对非我族类,都能挺直脊梁骨,堂堂正正地做人。可如今呢,人家在我们的地盘上挥刀砍伐,肆意鱼肉,我们却要委曲求全,低声下气。这还是不是我们的国?是不是我们的家?”

“......”

有那么一瞬间,江时竟然真的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去宽慰她。

因为她说的话没有一点儿错。

不亲身经历过就无法体会这狼藉的,行尸走肉一般的景象。

这个时代的民族自信心,莫说和大汉盛唐比,便是连几十年后的后世,也压根比不了。

余琨瑜用力抿了下唇:“几千年才塑造起来的民族脊梁骨,我以为可以流血,可以流汗,可以碎了骨头往肚子里吞,却不料竟然就这样被洋鬼子和日本人打弯了,真是可笑。”

江时跟她一起沉默了许久。

对看夕阳,伴着风摇枝叶的飒飒声安静沉思。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余琨瑜忽然就陷入这般宏大的命题。

但他完全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的伤痛。

她不是后世微博上那些站在高处冷嘲热讽隔岸观火的指点江山。

她是真的痛入骨髓,仿佛身心血脉都融入了这条被打弯的脊梁骨里。

“但其实,只是打弯了而已。”

江时忽然开口,眼眸明亮,很认真地凝视着她,“打弯并不意味着打断。”

余琨瑜怔了怔。

“只要一日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民族的脊梁骨就永远不会被打断。”

女生淡淡一笑:“我算什么,不过也只会在这里说几句酸话罢了。”

“你很重要。”

江时掰正她的肩膀,语气郑重,“每一个像你这样的人都很重要。如果你觉得自己没用了,那才真是脊梁骨断了。”

“余同志,说不准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你所站着的地方又变成了一个脊骨挺拔的盛世也未可知。”

余琨瑜想开口嘲笑,却又情不自禁攥紧他递过来他的那根狗尾巴草。

仿佛把它当成某种寄托和畅想,一直不肯松开。

男人抬手『揉』了『揉』她的蘑菇头:“最起码,在如此艰难的时刻,我们依然有过去可以骄傲,有未来可以畅想,这难道不就是一件十分值得自豪的事情吗?”

“......是。”

她沉沉叹口气,“也就只能守着这些虚妄来自豪了。”

.......

事实上,余琨瑜本来是把江时拉出来谈所谓“提亲”一事的。

但不知道为何话题越偏越远,到最后被江时一段话说的豪气万丈,竟然情不自禁就忘记了前因后果。

好在她不是真的那种容易被洗脑的人,江时想要拉着她往回走的时候,她就顿时回忆起了自己的目的。

“等一下,先别着急回去,有件事儿我还没问你呢。”

她止住要被他带走的脚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眉头微蹙,“你今天忽然来,又满口说什么提亲提亲的,是不是组织又有什么任务分派下来了?”

“暂时还没有。”

“那你过来是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过来提亲。”

“江平常!”

“我是认真的。”

男人叹了口气,摘下军帽,『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发丝,“真的真的是很认真的。”

“......”

余琨瑜仰起头,想费力皱眉,但没控制好,表情看上去显然有些发懵。

也有些好笑,有些可爱。

凭老实讲,余姑娘长得非常好看。

哪怕发型服饰拖了后腿,也丝毫掩盖不了她精致的眉眼和骨子里透出的那种纤细敏感的神秘气质。

否则也不会被公认为是仁德女校的校花。

然而江时在最先认识她时,其实是有些嫌弃的。

他那时一心投身于革命,自然对于搭档也有些要求。

要求还有些严苛。

余琨瑜最早出现在他面前时,穿着蓝衣黑裙的学生服,两条麻花辫长长垂着胸前,睫『毛』轻颤,身形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刮跑。

江时觉得,这样连一碗饭都吃不完的女人,能完成什么好任务?

所以最开始,江时对她的态度很冷淡。

完全属于那种“我接受你是组织被迫你别来妨碍我管好你自己就行”的标准冷暴力姿态。

然而余琨瑜并没有丝毫抱怨,也没有一点点的不满和委屈。

组织上说了一切以江时的命令为主,她就真的老老实实地听从江时的安排,指哪儿打哪儿,能拖着孱弱的身子在山地里匍匐爬行,浑身上下都是血口子却不喊一声疼。

也能三天只吃两个黄馍馍,饿的头脑发昏还努力找『药』找纱布给伙伴处理伤口。

江时完全对她改观了。

当年在舞厅里的那个吻,炙热深情却戛然而止。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余琨瑜感叹于江时演技的『逼』真和反应的敏捷。

却不知道他是真的想骂娘。

大概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确定了自己对余琨瑜的感情。

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战友情和革命伙伴友谊。

而是比这更有侵略『性』更有占有欲的爱情。

只不过在那时,什么感情都没有任务重要。

所以在任务完成前,江时忍耐着一句话也没说。

南下回金陵后,组织要求他销声匿迹一段时间。

他成天不是拎着一堆东西去余家蹭饭,就是拎着一堆东西和余父聊政局实事,侃天侃地侃大山。

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连余琨瑜本人都瞧出来了。

母亲时常劝她:“莫要拿乔过甚了,遇着了好的便早些定下,如今时局这般混『乱』,咱们经不起折腾。更何况江时是个好孩子,不论相貌身家理想,样样都与你相配。能早些答应,便早些答应罢。”

余琨瑜不是没想过早些答应。

她只是在等江时递出那个台阶。

而如今等到了,却又没料到这个台阶会递的如此直白。

让她一下愣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本来是想着,要先写信禀明了父母,要先备好礼请好媒婆中间人,要先与长辈商量清楚,要把一切都处理妥帖了再来与你交涉,才显得我不唐突。”

“但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我要先与你说才是正理。”

江时专注地看着她,漂亮澄澈的眼眸里满是认真:“你也听说过的,我原本是极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二十岁以前,我想的都是要彻彻底底地投身于理想和革命,甚至觉得,只要我的血未冷,哪怕这一生孤苦伶仃到死,也算十分值得了。”

“可是苍天也难料,我竟遇见了你。”

“你或许不知道,在东北的那段时日,是我二十几年来过的最欢喜的一段时日。纵使枪林弹雨,危机四伏,我仍然贪心地期盼着,倘若年岁可以走的再慢些,就更好了。”

“余同志,在遇见你之前,我总盼望着为革命挥洒热血,生死不惧。但在遇见你之后,我改变了我的理想。”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想像今日这般牵着你的手,稳稳地走到我们能走到的最远处。”

他又伸出他那双带着粗粝茧子的温暖大手,眉目清朗,笑容干净。

就像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青年缩影。

“余同志,你愿意答应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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