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真是最毒妇人
顾长英“千里寻夫”的路程, 总的来说也并不容易。
首先, 胶安县是没有火车站的。
她想要坐火车去金陵,还必须得先乘船到临省的奈城。
然后再驾着骡车,从奈城东面的港口到西面的火车站。
因为是短途旅程, 没有大型船,所以一开始顾长英坐的就是胶安县自己日常用的小渔船。
一路上伙食也算不得有多好, 对于顾长英这种经历过后世物资极大富裕的穿越人士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难以下咽。
好在上了火车后,境况就有了很大的好转。
事实上,火车的车票和中途的旅馆都是余琨瑜安排的。
顾长英要来金陵找人这么大的事儿, 江家肯定要先通知江时一声。
余琨瑜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怕江时一个大老爷们安排不妥当,弄的人家小妹妹境况更糟, 就亲自出了手。
毕竟如今这个世道, 舟马劳顿都还是好的,就怕万一出了意外, 到时候真是连愧疚都没地方赔罪。
当年在东北的任务,是她搭档着江时完成的。
如今江时成了上头领导心尖上的肉饽饽, 她自然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
最起码, 如今她在组织里的权限, 并不比一个少校低。
所以她亲自去要了一个士兵,名叫晏汪,据说人很机灵,枪法也好, 这种保护人的工作派他去从来没有出过错。
伙食费也是余琨瑜自己算着给的,火车票是她托人去买的。
买的头等卧票,一张上铺一张下铺,总价一百多元,比余琨瑜一个月工资还高。
好在江时有钱。
余琨瑜花钱如流水,却硬是用“这是江时闯出来的祸我用他的钱也是合情合理的”这样的借口说服了自己。
然后心安理得地开始大手大脚。
不过江时也是觉得有些惊奇:“说句不好听的,在从前你和顾长英这种关系就是平妻,放别人家都要打起来了,你怎么还能对她这么好?”
余琨瑜抱着钱罐,皱起眉头:“我还不是在替你赎罪。这事儿说给外人听,你信不信十个里头有八个都要说是你的责任,这种时候你还要提离婚,你敢再对不起人家一点儿吗?”
被赎罪的江时『摸』『摸』鼻子,一声不吭。
而那头,经历了两三日的路途颠簸后,顾长英也总算是登上了火车。
两张卧票还要另外加钱,但余琨瑜不好做这种区别待人的事情,所以连带着保护她的警卫员晏汪也享受了一次头等车厢的待遇。
晏汪其实挺喜欢顾长英这个姑娘的。
年纪虽然很小,但已然发育的足够成熟,相貌虽说不算特别漂亮,但如圆月般的脸庞让人感到温暖又容易亲近。
匀称丰腴的身姿,在一帮瘦骨伶仃的难民里就如鹤立鸡群。
而且『性』子也招人喜欢,话少温和,没有一点趾高气扬的姿态。
更让人惊奇的是,她明明是在乡下闺阁里长大的,思想却十分开放先进,甚至还会说一些英文。
一旦聊起天来,她妙语横生,新鲜事儿一件接着一件从她嘴里说出来,眼睛里仿佛有光,在这个麻木又疯狂的时代,她鲜活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晏汪觉得,如果自己以后要成家的话,娶的就应该是这样的女子。
于是下火车前,他鼓起勇气问顾长英:“顾小姐,你觉得我怎么样?”
顾长英微微一怔:“什么怎么样?”
男生涨红了脸,结结巴巴:“我过了年正好二十三岁,也是中央军校毕业的,如今在第九军当一等兵,家里父母俱在,有一个出嫁了的长姐和一个幼弟......”
“等一等。”顾长英忍不住打断他,“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唐突,但顾小姐,与你相处的这几日,我十分欣赏你的『性』格,也十分敬佩你的精神。”
大概是第一次跟人表白,晏汪表现的就像个没头没尾的愣头青,结结巴巴措辞混『乱』,“我长到如今,从未有哪个女子叫我这般心绪难平,如果你同意的话,我,等到了金陵,我便请媒婆上门提亲,我......顾小姐,我是真的喜欢你。”
顾长英沉默片刻。
就在晏汪忐忑难安以为她是在想理由拒绝自己,正要开口让她别为难时,女子抬起了头:“你说你要请媒婆上门提亲,可是,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嫁人了吗?”
晏汪一愣:“什么?”
“你不知道?派你来接我的人,难道连我是个什么身份都没告诉你么?”
“......江夫人说,说你是她丈夫的亲戚,及笄才一年,叫我千万注重你的名声,不要轻浮,我便以为,”
晏汪顿了顿,唇畔浮现出一丝苦笑,“我便以为你还尚在闺阁。”
江夫人......余琨瑜?
顾长英终于笑了:“你知道余琨瑜她为什么不敢跟你说吗?”
“......”
在男人怔然的目光中,她眼眸微抬,语气嘲弄:“因为我嫁的就是她丈夫。”
......
.
不同时代的人相互之间真的是有壁的。
对于顾长英来说,余琨瑜跟晏汪掩饰真相,含糊其辞,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想要在她去到金陵前先下手为强,扞卫自己的正室身份。
是不要脸至极,恶毒的要命的做法。
所以她积极反抗了。
一路上和晏汪道尽了自己这些年的辛酸苦楚,揭『露』了余琨瑜藏在漂亮外表下的丑恶内心。
然而对于晏汪来说,心仪的对象结了婚这件事,远比临时上司是个虚伪的恶人来的更让人心伤。
所以他听的失魂落魄,肝肠寸断,心不在焉。
至于他那位人面兽心的上司余琨瑜——
对于她来说,她之所以可以隐瞒顾长英的身份,反而是为了对方的未来在考虑。
在余琨瑜心里,顾长英“被迫离婚”这件事,已经成了必然,不可能更改的结局。
那么再去弥补顾长英的方法,就是要在离婚的定论上,为她争取最好的局面。
顾长英从小在胶安县这样一个小地方长大,又被父母养在后宅,几乎没怎么见过外人。
所以除了亲友,其实知道她长什么样的人并不多。
其二,顾长英年纪很小,在金陵,有钱人家的姑娘像她这般大时,基本都还在念中学。
她又没和江时同过房,清清白白,可以说是个名副其实的少女。
余琨瑜觉得,完全可以把她当做是江时的亲戚来处。
等小姑娘到金陵来后,就替她安排一个学校,再安排一个干净的身份,让她去念书,去接触接触外面的世界,想必她的思想很快就会开阔起来,不会再拘泥于那一方后宅小天地。
等她习惯在金陵的生活了,她是想自由恋爱,抑或是想回老家侍奉父母,都随她自己。
如若她想自由恋爱自主决定自己的婚姻,那凭江时的本领和身份,两三年后,金陵应该有许多人家可以供顾长英选择。
——当余琨瑜把自己的这一串想法讲给江时听的时候,男人放下手里的图纸,挑了挑眉。
“你觉得我的办法怎么样?”
“非常棒。”
江时鼓起掌来,赞叹道,“完全就是在割你丈夫的血肉,济别人的贫。”
“我怎么割你的血肉了?”
“又要给一大笔离婚补偿费,又要安排学校和身份,还要替她相看婆家,还要借我的势去说服她的婆家。”
男人斜眼瞥着她,似笑非笑,“我就是养个女儿,也没有这么费劲吧?”
“......谁让你自己把她娶进来了。”
“不是我娶的,我母亲娶的。”
“你母亲还不是给你娶的?”
余琨瑜捂住他的嘴巴,瞪他,“堂堂七尺男儿,犯了点事就全推给父母,你还有没有担当了?”
“.....”
江时真是从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的人。
偏偏小姑娘还在叨叨絮絮:“说起来你母亲也是挺可怜的,养个儿子养到十二三岁,正是要舒心的时候,儿子就一溜烟跑了。她费尽心血地给儿子娶了个媳『妇』,儿子还不认,临了临了,儿子还要怪她。你说,哪有做娘做的这么麻烦的?”
“......余琨瑜,你不要忘了我是为了谁才非要离这个婚的。”
“得了吧。”余琨瑜烦躁地皱着鼻子,“难不成没有我这个人,你就不离婚了吗?说到底,你不过就是拿我作筏子罢了。不婚主义这种新鲜的理由说出来,老人们定然是不理会的,现在好了,有了个我,活脱脱的借口一下就出来了。”
她恹恹地倒在榻子上:“我可真倒霉,什么都没做,就成了那个祸水的红颜,勾搭有『妇』之夫的姘头。”
江时很想让她闭嘴。
这段时间,“姘头”这个词几乎成了余姑娘的口头禅,隔几天就说隔几天就说,简直要把自己这段婚姻贬低到泥土里去。
江时听了真的非常难过。
他觉得自己光明磊落的一个小酷盖儿,怎么就变成了瞒着嫡妻在外头与人苟合的垃圾『淫』贼?
“花着我的钱,睡着我的身子,还要诋毁我的名声。”
他吊儿郎当地往后一仰,语气懒散又惆怅,“真是最毒『妇』人心啊最毒『妇』人心。”
——要不是手里没有刀。
毒『妇』人余琨瑜发誓,要不是没有刀,她一定会在这个热热闹闹的年节,手刃亲夫。
碎尸万段。
......
年节很快就过去了。
农历立春第二日,顾长英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裹着一件披风,敲响了柞灯巷27号的黑漆大门。
这个时候是午后日头最晒的时候。
杂志社上六休一,今天正好休息,江时想要拉着余琨瑜在院子晒太阳,但余琨瑜嫌弃日头太亮刺的眼睛疼,就搬了张小桌子躲在杂物间里收拾书稿。
所以门被敲响的时候,开门的是江时。
春日明媚,屋檐外的早樱开的羞涩又妩媚。
男人大半张脸都被樱花的阴影挡住,剩下一半又被过于璀璨的日光盖住,其实看不太清相貌。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的隐约和模糊,才越发突出了身姿挺拔,气质清朗。
凭感觉就知道,这一定是个极英俊的少年。
顾长英仰着头,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发丝是凌『乱』的,身上的披风拖了一半在地上,『露』出里头被刮得破烂的衣裙。
幸好天气冷,旗袍里头还穿了棉衣内衬,所以只显得狼狈。
看见江时的那一瞬间,或许是这高大的身影给了人极大的安全感,又或许是他的气质也足够正义凛然。
所以她眼泪控制不住往下砸,满腔的惊惧和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就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
江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余琨瑜听到动静从杂物间出来。
落在她眼睛里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这般动人又暧昧。
门外送顾长英过来的晏汪苦笑一声:“江夫人你放心,没出什么大事儿,就是遇到了些波折。那......既然人已经送到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三人叙旧了。”
夫妻......三人?
余琨瑜的视线落在还揪着江时衣角哭个不停的顾长英,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姑娘以及这段婚姻的判断都有些失误。
她先对晏汪点了点头:“行,你回去吧,这件事儿别往外说,一旦外头流出了风声,我谁都不问,只找你的麻烦,知道吗?”
“是,属下绝不会往外吐『露』一个字的。”
晏汪走后,余琨瑜看向江时,眯起眼睛,语气很淡:“江时,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江时叹了口气。
而后拎起死揪着他的衣服不放的姑娘,眯起眼睛,语气很淡,“喂,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长英哭了一阵,也从那股子惊惧里头缓过来了。
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正是自己唾弃过千万遍的渣男,立马止住抽泣声,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嗓音的冷静:“我是顾长英......”
江时笑了,打断她:“你是顾长英?”
什么意思?
顾长英微微一怔,蹙起眉:“是,我就是顾长英。”
“你真的是顾长英?”
顾长英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不明白他究竟是在嘲笑,还是知道了什么。
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她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色』厉内荏:“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不是顾长英还能是谁?难不成你没见过我吗?”
“见倒是见过。”
男人淡淡勾起唇,“只是我记得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连我的头发丝儿都不敢碰一下,怎么三年不到,你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这、幅、样、子。
四个简简单单的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硬是带上了不一样的味道,再配上那似嘲弄似冷漠的神情。
比起陈述更像是在羞辱。
仿佛是在说:怎么三年不到,你就变成了这么个投怀送抱,搔首弄姿,伤风败俗的样子?
轰的一声,彻底把顾长英心底的怒火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