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雨雪霏霏。

冬十月末, 这日，长安先是下场冻雨，随后夹着冰雹, 又满扬雪。向晚, 雹雪非但没有转小，反而越发见大, 路人未黑便尽数归家，街道上空人。

云霾压城。执勤在城北的门吏终于守候到皇宫方向隐隐传来的鼓声，立刻命手下关闭城门。两个门卒更是急着进去烤火, 呵着冻得发麻的手指，匆匆就要闭拢城门，这时，远处疾驰来队人马, 马蹄踏溅道上那掺杂着污水和湿泥的冰雪，很快到近。

门吏看见马匹的鞍辔和骑马人『露』在蓑衣外的腰刀上, 都挂满冰渣和积雪。

这像是支来自北边的长途行旅，且，虽都常服装扮，但既然人人腰带佩刀，显然是支公干的人马。

因摄政王刚结束南巡，数月就又马不停蹄地去北方督战, 至今未归，皇宫里隔三差五地有交通往来的人发往北方，门吏不敢懈怠，却不轻易放人入城，便照制，要求出示路牌。名戴笠的随行递上。门吏看眼, 猛地抬头，奔出去，就着头顶这末的最后点黯淡暮光，终于认出队列中间那个正静静停坐在马背上的人。他头戴斗笠，身着蓑衣，周身上下，积满雹雪。

门吏立刻回头，大声喝令开门，又带着人避退到城门的两旁，行叩拜之礼。

束慎徽冒着今岁比往年要早的冬寒，踏着满道的雨雪和泥泞，于年末的这日傍晚，终于回到长安。

束戬比他早半个月平安归京，是在个深夜里，由贤王安排入的皇宫。归来三后，宫内传出消息，说皇帝的体疾过这段时日的休养，终于逐渐康复，已见人。

关于皇帝接连几月养病不『露』面的这桩事，虽然朝廷上下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猜测，但明面上，自从摄政王在南巡归来的那夜于宣政殿疾言厉『色』地斥番大臣之后，谁不敢再提半句。皇帝养病的这件事，在公开的场合，俨然已成个禁言的话题。如今宫里却忽然放出这样的好消息，众人便知，人应当是回，心照不宣。先是那些三品以上的重臣随贤王和方清入宫拜望少帝，隔着帘说几句话，说的非都是为皇帝陛下的康复而倍感欢欣之类的内容。再过几，四品以上的官员陆续得以进宫拜贺。到在，少帝虽还不像从那样完全恢复朝会，但已开始在宫中处政务，秩序在有条不紊地恢复当中。

除此，另外有个消息最近传达。为八部战事而亲自赶赴北边督战的摄政王，不日归来。

都是好事。等到摄政王归来，想必到时，少帝就完全康复。朝堂的切，都恢复原本的样貌。

束慎徽入城后，没有去往皇宫。着人自己回来的消息通报给贤王和宫里的少帝，径直回王府。

他想休息夜，好好休息，收拾这路归来之时缠着他的种种心事，等到明，再去做那些他当做的事。

这座王府，已是近半年没有主人踏入。随着他的不期而归，原本寂若死水的这个地方，才又活回来。灯路燃点，王府上下的人都动来。

他不在的这段时日，李祥春出宫，张宝跟着留在王府里。今日眼见气恶劣，寒地冻，没什盼头，吃饭，正要去钻被窝，忽然获悉摄政王归来，兴奋万分，立刻奔出来。

王府知事摄政王迎入昭格堂。张宝送上热茶。他没看见王妃的身影。虽早就知道她不会和摄政王道回，但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王府知事说道：“饭食稍后便好，殿下稍候。涧月轩在收拾。等殿下用完饭，便可休息。”

涧月轩是他居住年的寝堂，就在距此间不远的后面，几步路便到。

束慎徽顿，望眼外面漆黑片的夜『色』，道：“我去繁祉堂吧。”

繁祉堂虽是年初他成婚时的新房，但地方空阔，便是立刻火，寝堂里时怕没这边暖和。

但他这说，知事便照办，立刻改叫人去收拾，预备摄政王入住。

束慎徽随意用过送上的晚饭，便就身，道今夜气不便，各人都去歇下，不必跟来。张宝随李祥春道，伴他入繁祉堂。

寝堂里已燃灯，烧取暖的火，但空气里的冷意，时仍是难以驱尽，又逢如此冬夜，雨雪霏霏，偌大间寝堂，愈发透着冷清之感。

方才在那边，束慎徽已换身干衣。回到这里预备沐浴，脱衣时，张宝才发，原来他内中的衣裳竟被雨雪侵『潮』，层紧紧地贴在肩背之上。

“老爷这是不叫人好过，又是冻雨，又是下雪。殿下这年，半数都是在外奔波，如今终于回来，还碰到这气。苦殿下。好在总算是过去，往后不用再如此辛苦。”

张宝服侍他入浴，嘴里抱怨鬼老。

束慎徽笑笑，热水他疲乏而冰冷的身体全部包裹住，暖意终于令他感到些许的舒适。他闭上眼，想好好放松自己，什都不用去想，但却控制不住，静下来，脑海里便又浮出和她共处的那几个日夜，那场他原本毫预备但却妙异常的亲密，还有临她应他之问，向他做的那番坦诚的回答。

回来的路上，他已数次地反复回想过她说的那几句话。她十三岁时遇见个少年，面之缘，少年便就落入她心，再不曾离开。

那年他在哪里？他恰去过雁门。

他记得她曾对他说过，在他去雁门的那段时日，她不在，去的营地。

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他终日忙忙碌碌巡视边地，而十三岁的她，在另外个他不知道的地方，遇到她命中的那个少年？

那深深的遗憾之感，再次如影随形，又笼罩在他的心上。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去地，在雁门大营，见到他，那会是如何？

他当然不至于那般自信，觉得她对他见倾心，但是至少，令她留下个不错的深刻印象，应该还是有可的吧？

倘若伴她长大的那个始终停在她心里的少年人，不是人，就是他自己的话，那又该会是桩何等奇妙而好的事……

水里的热气慢慢散去，水温渐渐凉下。束慎徽感到丝冷意，散漫宛如游丝的思绪跟着收回来。

他决定不再胡思『乱』想。

真正去接受切，就像当日他想的那样，来日方才，他们还有来。

再这样想下去，他怕自己会原形毕『露』，嫉妒得恨不得立刻就去那少年从她的心里给挖出来。什的事，他都心去做。

好好休息吧。回来，在他够抽身再走之，仍有数的事在等着他。

他出来，张宝迎上，说被衾已烘暖，仿佛怕他又要转往书房似的，不住地催他上榻。

他环顾这间如今只剩他人的寝堂，又想自己当初成婚之时洞房设在此处的那点心思。

当时如何够想到，这间阔屋，如今会变成他心下最好的处所在。

他依张宝的催促，待要上榻，没想到老太监忽然来叩门，道陈伦求见。

他刚回，陈伦便连夜赶来见他，是因为发件极是不好的意外之事。

半个月，少帝秘密归来之后，贤王便发，少帝和从相比，真的是大不相同。

在他出走之，他表过对政务的勤勉。但那种督促之下为完成职责的举动与如今的自发之举，完全是两回事。这种变化，足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仿佛为弥补此的过失，少帝于政事极是用心。虽仍未恢复上朝，但回来后，他便头扑到政务上，亲批奏折，常到深夜。

然而在宫外，对于少年皇帝的私下非议，未因他的“病愈”而得到彻底的平息，相反，因为他最近的身，又引发波议论。

就在昨，有人密告到御史中丞那里，称当朝位大员的儿子和女婿在私宴上妄论少帝荒唐，些时候不知出宫去哪里走趟，如今方回，非明君之相，还不如摄政王借势上位，人心所向，有利下。

这名大员便是当朝的礼部尚书徐范。那个举报之人，是徐家的个奴仆，当时就在外面伺候，全部听入耳中，因记恨此受到的惩戒，偷偷检举。

此事不但涉及到对皇帝的非议，还摄政王牵扯进去，极是棘手。

御史不敢直接上折到少帝的案，不敢当做什都没发，只悄悄先事情报到贤王那里。

陈伦说，徐范收到贤王的秘密质问后，查证为，系二人酒后妄言。他知儿子和女婿犯下大不敬的死罪，当引颈就戮，自己有失察之过，更是颜开口，但还是恳求，看在他往日为朝廷尽忠的份上，准许他自裁替罪，饶过儿子和女婿的『性』命。

贤王时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只先尽力压着事，正好他回，晚上收到消息，立刻就派陈伦来见他。

“徐家的那个奴仆呢？”束慎徽听完问道。

“御史中丞人暂时扣下，以备日后对质。或是恐惧，昨夜人解裤带，自己悬索，上吊死。”

束慎徽默然。

陈伦望着他烛火映照下的凝重脸容，心情极是沉重。

徐范那里就罢。他身居高位，政敌环伺，却治家不严，儿婿口舌惹祸，按律处置，咎由自取。

最大的问题，是这种议论若被摆上台面，叫少帝知道，他如何做想？虽说少帝和摄政王向来亲密间，但论到如此敏感的问题，绝非小事。这才是这个举报，最为可怕的地方。

“我知晓。你回吧，让贤王和御史中丞照制做事。该怎办，就怎办。”

正当陈伦意『乱』之时，很快便听到束慎徽如此说道。

他怔，望向他，“殿下——”

“就这样吧。”

他身，转头，望眼窗外。

此时这间繁祉堂的书房里寂静极，连细小冰雹砸落在屋头檐瓦上发出的窸窣之声，都清晰入耳。

他回过头，望向自己的老友，面上『露』出笑容：“气在不好，怕下半夜严寒更甚。你早些回，陪我阿姐。明日朝堂见。”

这是结束会话的意思。

这件事，不管是纯粹的偶然，还是有人借机推动，虽然出，但只要他想，不是完全没有压不下去的可。便如御史中丞，向来中正，以孤直胆敢死谏而闻名，收到如此举报，是不敢直接上奏。可见摄政王于朝廷的影响力是何等之巨。

退万步说，即便此事当真是有人在后，那个指使徐家奴仆的人不甘，过后再推动事端，但到那时，摄政王有准备，又岂会毫应对。

此刻，他却做如此的决断。

陈伦只照办。

当夜，贤王便与御史中丞叩开宫门，面见少帝，称昨日收到如此的举报，查证过后，呈报御，请皇帝圣裁。

摄政王府的那间书房里，陈伦走后，束慎徽要回寝堂歇，走之，他想取册书，带到枕边睡翻阅。他走到书格，正寻着，视线落到近旁的口书缸上。那缸里收些杂『乱』的等待处置的字纸，预备或收，或废弃。但因他上半年便出京，始终放着，府中下人便不敢随意处置，这些杂纸便直留下来，如今上面已蒙层薄薄的灰尘。

他看见当中有几张临帖的纸，抽出，看看，不禁如获至宝。竟是她从临他碑帖所留的几张习字。

束慎徽就着灯火端详番她留的字，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指尖循她的墨迹，轻轻摩挲几下，又吹去上面的蒙尘，最后带着回寝堂，搁在枕畔，随即熄灯上榻，闭目，听着窗外的雨雪杂声，静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