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岁除夜（上）

姜含元云落归来, 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他叫她着，朝廷很快会下达发兵的命令。

十三岁遇到他，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西陉大营的兵？”始, 到现在, 他曾对她讲的每一句话，无论是引她喜还是惹她恼的, 她都记在了心，不会忘记。

整整一个冬十二月，她一心投入备战, 往返于青木营和西陉大营之间。

中军大帐的作战计划，也已制定完毕。

战后，大军出雁门，兵分三路。左路控制代郡和高柳, 主要任务是断狄国恒州朔州方向的援军；中路灵丘郡出发，以最快的速度攻取燕州广宁和大宁这两处军事重郡, 继而向幽燕的中心燕郡挺进；右路则八部方向攻安龙塞，打向幽州，呼应中路，两军会师燕郡。

在这个作战计划里，中路军将承担起最为艰巨的主攻任务。姜含元麾下的青木营，是中路军当中的一支。不但如此, 她也被任命为中路军的行军副统领，协同另名身经百战的怀化将军一道，主攻燕郡。

大军已集合完毕，三十万将士，枕戈待旦。粮草和各种军需，也在日夜不停地送抵雁门。

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如今只待年后春来，朝廷正式战的旨下达。

在这年岁末的最后一天，姜含元冒着风雪，青木营回到了西陉大营。

这几日边地降雪，天气严寒，姜含元有点记挂她的父亲姜祖望。

他对母亲怀了深深的罪责之感，没有原谅他自己。他活着的每一天，应该都只剩下了孤独和思念。

姜含元其实很早之前，就明白了这一点。但她前绝不会为此而对他『露』出半点的好脸『色』。而现在不为何，也或许，是为舅父突离她而去的经历，令姜含元感到自己的心比前软了很多。

舅父的离去，令父亲也颇为感伤。姜含元思及他身体，今日又是岁除之日，士兵加餐，军营无事，想他独自一人在帐中孤处，她竟感到有不忍。

她驰骋快马，冒着满天的风雪，终于在天黑的时候入了大营。

到了，方是自己虑。父亲帐中，今夜有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小炉里炭火红炽，壶中温着暖酒。

谈笑的声音，不时自帐内传出，飘入耳中。

州刺史陈衡亲自送了一批军资来到雁门，傍晚抵达，被她父亲邀入大帐，温酒小酌。

记忆里，姜含元好似是头回听到父亲笑得如此怀。她在大帐外漆黑的积雪地里静静站了片刻，心情慢慢也跟着轻松了起来。本不欲打扰，悄悄离，但想到束慎徽也曾在她前提此人，语气似乎颇为敬重。不但如此，此人也是战事的后勤总督，况且自己又是后辈，而不见，未免失礼，唤大帐外的守卫亲兵通报，随后走了进去。

父亲和一个与他年纪仿的人围炉对坐。应当就是刺史陈衡。

姜含元看见此人的脸容留着风霜的镂痕，但不见郁气，反而目光湛，若含剑锋，隐隐仍有铁血余味。据说他早年带兵。如今在州，也御着一支隶属地方的军队。

二人正把酒对谈，转头看了来。

姜祖望没想到女儿今夜会来，很是欢喜，立刻呼她来烤火取暖，又介绍：“天寒地冻，刺史亲自来此，又逢岁末，为父邀客小酌，可惜地方局促，腾挪不，幸得刺史雅量，谈甚欢。恰好方才提起了你。你年中不是曾随摄政王去钱塘吗。如此巧，刺史早年带兵，也曾到一带，多说了两句，你就来了。快来拜见。”

姜含元见礼。陈衡看到她突到来，显得极是惊喜，连称不敢，座起身还礼，双目注视着她：“王妃勿折煞陈某。王妃战名，某早有耳闻，方才还正遗憾不能得见，没想到王妃就到了。大将军得女如此，人生夫复何憾！ ”

姜祖望看了女儿一，大笑，又连声客气，但表情看着，颇为自得。

今夜父亲有人作陪，又如此怀，最好不，姜含元自不会多打扰，笑道：“今日前线平安，侄女无事，转了来，有幸得见刺史。刺史也不必多礼，快请归座。侄女不打扰了。”

她告辞，退了出来，回到她在此间西陉大营的住处。亲兵送来暖炉和热水夜之物，她掸去衣靴的积雪，收拾了，床休息。

帐门紧紧闭合，将呼号不绝的风雪挡在外。很快，帐内也暖了起来。

战事尚未降临。这个岁除的夜晚，连营内外，笼罩在了一片祥和的气氛里。

该当是个好眠夜，她听着帐外的风雪声中，却睡不着觉。

他果没有想起来。

不，想来也是该当如此。个时候，她才十三岁，还没刚去的一个酷夏的暴晒里恢复，人又黑又瘦，看不出半点女孩的模样。

他怎么可能联想到是她？

又或者，其实是他根本就已完全忘记了件事。

于她，是一至今。但于他，却如多姿多彩的生命河流里的被卵石碰出的一簇细小浪花，转瞬即逝，不曾留下半分的痕迹。

姜含元闭目，在榻翻来覆去，最后忍不住爬了起来，点亮灯，床底拖出一口箱笼，启锁打。

箱中装着她带来的花鬘。

这是他母亲的心。当日和他再如何的龃龉，他说话再如何得难听，她也不能随弃之。

在这口箱中，压在最下的，还有一件器物。

和这花鬘不同。很多年了，她十六岁后，它再没有被取出。

它就一直静静地躺在箱底，被她遗忘。

她迟疑了下，终于，慢慢伸手去，翻遮挡的衣物，取出玉佩。

多年去了，它依如此温润，如它的位主人。它静静卧在她的手心，起初微凉，很快，和她融成一体，变得温暖了起来。

姜含元的指尖轻轻抚『摸』了下。她仿佛又变成了当日的少女。她熄了灯，带着它爬回到了床，手心里握着昔日少年给她的赠物，心里充满了温暖的感情，最后闭目，在帐外的风雪呼号之声，睡了去。

长安，同一时刻，在皇宫之中，一场盛大的宫宴刚刚结束。

小年始，到这个岁除之夜，除了摄政王亲自盯着的兵部和户部，鸿胪寺的官员，是另外一群最为忙碌的人。

明日是天和三年的元旦大朝会。十几个来自番邦的使团都已抵达。

今夜岁除，少帝和摄政王在宫中设宴招待使团。照例，大臣陪宴。当晚，除了兰荣染病未到，其余四品以官员悉数到场。酒佳肴如水般不绝，霓裳宫女跳着番邦未曾见的华丽舞蹈，人人目眩神『迷』，看得如痴如醉，宴会的气氛，极是热烈。

摄政王话不多，但几次需他口时，满场静肃，至于番邦来的王子和使者，更是毕恭毕敬，难掩慕『色』。

宴是欢宴，但考虑岁除，百官需归守岁，宫宴到了戌时四刻结束。摄政王伴少帝出来。

束戬请他早回去休息，态度恭谨。

束慎徽道：“臣寻陛下，有事要说。请陛下移驾西阁。”

里是宣政殿的副殿。平日朝会后，少帝和摄政王会在里继续召见大臣，处置各种正式要事。

束戬嗯了一声，低头往西阁去，入内，如往常一样，他坐在自己的正位之，束慎徽下首。

“三皇叔，你还有何事？”

束戬问完，见他双目凝落在自己的脸，仿佛在打量自己，生平头回，他的心里似乎生出了一种悬浮在空中似的虚感，竟不敢对望。

他垂下皮，微微低下了头，一动不动。

“陛下这几日可是有心事？”

束慎徽问道。

束戬立刻摇头：“没有！很好！三皇叔你放心……”

他抬起，对两道带着关切的熟悉的目光，又急忙解释，“也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有累，叫三皇叔你误会了。”

束慎徽颔首：“陛下没事就好。”

他转头，环顾这熟悉的西阁，最后收回目光，再次落到了束戬的脸，说道：“陛下，了今夜，明日是天和三年了。当初蒙先帝信任，临终亲解腰带，将陛下托付给了臣。先帝的殷殷叮咛，至今犹如在耳。臣以无能之身，忝居摄政之位，忽忽也是数载，回顾往事，如同昨日。”

他说话的时候，神『色』极是严肃。

束戬怔怔地看着他。

“今夜臣请陛下来此，是想告陛下，臣请辞摄政之位。明日元旦始，还政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