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别是我能想到的最坏的
童少悬葛公一行人到了扶沧山脚下时, 见十多个人站在山脚的溪边,正在观察溪水的水位。
“水位又涨了很多。”
“这倒霉的雨继续下下去,会不会爆发山洪啊?”
“难说。今年的雨实在下得太大了。”
“咱们留意多观察观察吧,不行的话去找县丞说一说, 让他定夺。”
他们正聊着, 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在喊他们。
回头一看, 不就是他们刚刚提到的县丞吗?
葛公穿过大雨, 上前与众人说明了爆发泥石流的可能『性』,众人一听,脸『色』都变了变。
的确, 这几日雨下得实在太大,溪水暴涨且浑浊不清, 似乎已经有了泥石流爆发的征兆,只不过大家看在眼里,有些猜测, 却未必会真的立即行动起来。
葛县丞虽说是的代县令, 可他一介书生, 也从未当过发号施令的领头人物, 说起事来慢条斯理, 可把童少悬急坏了。
童少悬苦口婆心恨不得三句话并成一个字地往外喷。
说扶沧山上的泥土在多日前就已经松动了,从溪水的浑浊度可以判断,山土流失严重,就连相隔数个坊之外的老鼠都感受到了异象,纷纷搬家, 只怕扶沧山上的泥石,随时都有坍塌下来的可能!
童少悬本身声音偏细,情急之下只是语速变得更快了,即便说得有理有据,大家也都只是在犹豫,没有立即被煽动起来。
看到这情境,唐见微迅速提高了声音,凶神恶煞道:
“还等什么!还不快回去收拾东西,带着亲眷跟着葛公走!难道你们想全家被活埋吗?!”
唐见微是习武之人,舞刀弄棍的自带威严,且中气十足『性』子泼辣,用词也颇为犀利。
听到“活埋”这恐怖的字眼,大伙儿本能地头皮一紧,问道:
“现在吗?”
葛公跺脚,糟心道:“自然是现在!快收拾东西去吧!”
这才将他们全部劝动了。
一群人往坊里跑,童少悬和唐见微跟在他们身后。
童少悬感叹:“有时候太斯文真的不行。”
唐见微:“可不么,人都是贱骨头,你这般细皮嫩肉又可可爱爱,好好跟人说话,人家可不会信你。你要是凶一点的话,别人反倒觉得你可信了。”
唐见微的歪理时不时会颠覆童少悬的观念,但这些歪理让熟读圣贤书,一向循规蹈矩的童少悬有种肆意妄为的快乐,立即领悟精神,当场粗着嗓子,如同悍匪一般在坊间砸门:
“出来!泥石流要来了!不想死的话全家立刻出来!”
果然,凶悍砸门效果显着,童少悬砸了五六家,全都在第一时间开门。
见涨满水的坊道上全都是衙门的人,连守城的士兵都在坊内疯狂擂门,听说泥石流的事儿所有人面如土『色』,立即招呼家人出门,跟随县丞避难。
轰隆隆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童少悬向扶沧山的地方望去。
胡二郎等人方才去探查山上的情况,此刻狂奔而来,边跑边喊:
“快走——!泥石流来了!真来了!”
童少悬脸『色』惊变,加快了砸门的动作。
葛寻晴跟衙门的衙役一块儿站在坊内各个要道,大喊着,让抱着孩童背着老人仓惶不知所措的百姓们知道要去何处。
坊道内人越来越多,惊惧的情绪加上大雨,道内越来越混『乱』。
有个六旬老人被推搡了一下,摔倒在地,后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她,眼看就要踏到她后背,胡二郎立即飞扑过来将她护在身下,雄壮的身子直接将踩踏者挡开。
“别慌!”胡二郎一吼,犹如狮子咆哮,声音穿透大雨,传到了许多人耳朵里。
“一个跟一个走!别推别挤!跟着我走!”胡二郎扯着嗓子,一手挽着老人,一手将个落单的孩子抱了起来。
唐见微紧紧跟在童少悬的身边,有人没头没脑撞过来,被她抵开。
“看路!”唐见微护着童少悬,不让她在混『乱』之中受伤。
童少悬眼里只有疏散百姓的事,完全没感觉到唐见微在保护她。
幸好童少悬她们来得早,民安坊的人刚刚撤离,数块巨石连带着山间泥土铺天盖地倾倒下来,坊墙在它们面前犹如一压即碎的脆瓦,房子轻而易举就被推倒、砸扁,眨眼之间民安坊一大半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听到动静,众人回头看去,平日里熟悉的秀丽山峰如今坍塌成扭曲的模样,歪歪斜斜地卧在坊内。
看到这场面,所有人不禁后怕。
若是县丞他们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别看了!”童少悬大喊着,“愣着作甚!走!快点走!”
听到她这么一喊,惊魂终于定了下来,脚下的步伐更快。
葛公让他们暂时前往病坊避难。
大苍建国之初,有场严重的疫情肆虐,死了许多人。
大苍中枢吃一堑长一智,京中建立了专门收容患者的机构,而州县内都设置了病坊。
病坊一般建立在寺庙旁边,与外界相隔,配套粮仓『药』铺,便于疫情来临时的施救。
未有疫病之时,这些病坊都是空置的,正好能收容受难百姓。
葛公带着两个坊的人到了病坊,让大家暂时在此休息,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葛公浑身都在淌水,但没时间歇息,几个小娘子还在外面奔波,他在这儿待着算怎么回事?
葛公迅速带人再回去,看看还有没有遗漏之人。
童少悬喊了这么久,喉咙撕裂一般地痛。
她和唐见微、葛寻晴一块儿再敲一遍门,确认所有人都出来了。
“阿念仰光!走!泥石流又来了!”
唐见微一直在观察不远处的扶沧山,听那轰隆隆的巨响由远及近,声势更大,这回恐怕比上一波更为汹涌!
她们就要离开的时候,童少悬忽然听到屋里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求救声。
“救命……有人吗,救救我。”
童少悬停下脚步,往回看。
有人。
这屋子里有人!
地面在剧烈震颤着,下一波泥石流已经近在眼前,唐见微和葛寻晴跑了一半,似乎听见童少悬在喊什么。
雨声实在太大,唐见微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往回一看,却见童少悬在距离她十多步之外的地方。
还在刚才砸门的那户人家门口!
“阿念?!”
唐见微飞速跑回去:“阿念!你做什么?!”
童少悬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听错,飞起一脚踹在门上:
“里面有人!”
“什么?!”
民安坊算是夙县比较贫苦之人居住的地方,房屋都是老木屋,并不算坚固,童少悬踹了两脚没开,唐见微飞起一脚直接将门给踹飞至半空。
童少悬就要进屋,唐见微回头一看,泥石流迅速吞噬,已在百步之内!且正以迅猛之势向她们这儿推进!
“来不及了!阿念!”
唐见微拉了一把童少悬,想要拽住她的后衣领,没想到她蹿得太快,居然没拉着她!
童少悬看见大雨之中有个人伏在地上,抬起一只手伸向她,正是求救之人!
童少悬都没看清那人是圆是扁,也不知哪儿来的力量,直接将其拽起来,背到后背上。
唐见微也看傻了,童少悬还有这力气呢?
“走啊——!”童少悬瞄一眼排山倒海的泥石流,已经冲到了五十步之内,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唐见微还想说换她来背人,可眼前这尖峰危机,根本容不得她们停歇!
童少悬背着人就跑,跟练过轻功似的。
唐见微在她身后托着那人,帮童少悬减轻负担的同时跟抽陀螺一样抽着童少悬快点跑!
童少悬从未跑得这么快过,快到不用向月升都能起飞!
泥土的腥味已经漫进她们的嗅觉,童少悬根本不敢回头,只顾着狂奔!
唐见微突然大叫一声直接扑了上来,抱住童少悬,紧紧地将她护在怀中!
还未等童少悬回神,一大波的泥浆泼在她们身上,甚至将她们推了好几步出去。
唐见微捂住她的口鼻,死死地将她箍在自己的怀里,不知过了多久,可怕的震动和洗涮感不见,只有大雨浇在身上的动静。
童少悬咳着嗽爬了起来,发现自己还活着,唐见微也没事。
身后的一切都被泥石流覆盖,昔日的坊间全部不见,只有一座稀烂又壮观的土坡。
她们是真的命大,只被泥石流扫了个尾,糊了一身的烂泥浆,不然的话就不是变成泥人这么温和的事了,只怕已经被活埋。
童少悬和唐见微确定彼此无恙,便去看那救出来的人。
这回看清楚了,是个年轻的女子,腿似乎不能行走。
“你还好吗?”童少悬问她。
那女子刚才被唐见微护上来的那一下直接怼到了一旁,此刻哭哭啼啼地看着童少悬,认出了她:
“你是童长思?”
童少悬:“啊?你认识我?”
“我也是白鹿书院女部的,我是董重灵啊。”
居然是同窗,但应该不在一个班,毕竟童少悬都没听过此人的名字。
此地不宜久留,泥石流恐怕还会再来,唐见微正要提议快点离开,却见那个女子抱住童少悬,靠在她怀里痛哭。
“好可怕……幸好有你救我……我一觉醒来家里就没人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呜呜呜……”
童少悬吓了一跳,立即要将她推开。
唐见微眼睛都瞪圆了。
哪来的小蹄子?让你碰了么就上手?居然还敢真抱?
唐见微直接揪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拎到一旁,抬手一甩,几乎是丢出去:
“干嘛呢?救你一命那是我夫人菩萨心肠,信不信我立即给你塞回阎王爷的肚子里去?”
那人被她这么一丢也懵了,对上唐见微的凶神恶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童少悬说:“咱们快些离开吧!这儿太危险!你,能走吗?”
那人小声说:“我腿摔断了,没法走。”
“两条腿都断了?”
“是……”
真是服了。
刚才一阵猛跑,童少悬两条腿已经脱力,生死一瞬的时候没精力顾及,但这下缓了一缓,腿跟面条没两样,别说是背个人,就是她自己走都费劲。
没办法,也不能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被埋。
唐见微虽然万分嫌弃,但还是将她扶了起来,拖着她走。
背是不可能背的。
拖了董娘子一条街,葛寻晴匆匆忙忙地跑回来:
“我说你们去哪儿了呢!怎么一眨眼人不见了!咦?这是谁啊?”
童少悬道:“咱们先去病坊再说!走!”
.
到达病坊的时候,发现偌大的病坊挤满了人,还有一部分没能在病坊安置,暂时住到了寺庙内。
唐见微将董重灵往地上一丢,和童少悬一块儿过去问葛公具体的人数有多少。
葛公说暂时还没有具体清点,但估『摸』了一下,大概有三百多户人家。
而胡二郎他们还在周边搜查,监察泥石流的动向,看看有没有受困的百姓。
葛公一身泥浆,席地而坐:“看这情形,只怕受灾的不止是民安坊和长隽坊,恐怕四崇坊以及观德坊都极为危险,不可再住人。胡二郎这趟去应当会将这两个坊的百姓也撤出来,防范于未然。”
葛寻晴脸『色』凝重:“那哪住得下啊,这会儿已经要挤爆了。”
葛公说:“只要有粮有『药』,住的地方倒是可以腾挪,这不打紧……”
他正说着,一群卫兵急吼吼地跑过来,让葛公出来,有事要与他说。
葛公走到人少的地方,听完他们所言,很明显地吃了一惊。
童少悬问唐见微:“他们在说什么呢?”
唐见微道:“别是我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
葛公对童少悬她们招了招手,她们走了过来,听葛公说:“去探查粮仓的人说,县内粮仓空空如也,一粒粮食都没有。”
童少悬她们差点喊出来:“什么?!”
葛公让她们尽量保持镇定,不要教百姓知道,不然是会引起恐慌的。
葛寻晴扶着他阿耶,头晕目眩:“『奶』『奶』啊这可怎么办?全都被那……那姓佘的掏空了吗?”
葛公长吁短叹,似乎也很无奈:“为今之计,只能去看看银库有多少银钱,是否能够从邻县采买一些粮食过来救急了。”
唐见微不太乐观:“连粮食都被掏空,能给你剩银子才怪。按理来说这种天灾,朝廷不应当拨款拨粮吗?而且邻县也当义捐才是吧?”
童少悬道:“夙县泥石流的消息传到中枢恐怕都得几日,中枢发粮施『药』等到物资都到齐,最快最快也要十五日了。咱们最好祈祷邻县不要受灾,不然的话义捐没指望,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跟咱们抢粮。倒霉的是咱们县里大部分的田庄都在扶沧山脚,这回也不知道能抠出多少粮来。”
童少悬这话就像一句诅咒。
扶沧山大面积崩塌,连埋了两个县。
夙县这还算是好的,邻县更是可怜,几乎全都被埋了个干净。
因此次泥石流爆发得极其凶猛,防不胜防,邻县死伤无数,而夙县这边因为童少悬的机敏,只有两个人逃离不及时被埋,其中一个还被胡二郎的巡查队给救了出来。
但因为邻县死伤太多,粮仓整个被埋了,而调度不可能这么快到达,另一个临近县的粮仓瞬间被掏空,在刺史的指示下,全运了过去。
葛公没想到刺史一点都没给夙县留粮,也是很愤怒,完全不把人命当命!
但无计可施,只能暂时另想办法,有机会一定参他一本!
葛公想要去更远一些的岷县找粮,士兵探路回来说,因为连日暴雨,不止是扶沧山,很多小一点儿的山和路都出现了洪涝和塌方,去岷县的路被堵死,而岷县也不靠海,没法从海上运输。
据说新上任的阮县令在听闻夙县有灾情,已经连夜往这儿赶了,但最快也要五日才能到达。
阮县令就算现在就『插』着翅膀飞过来,没带粮也没用啊。
夙县城里没受灾的家家户户都捐了不少粮食出来赈灾,可大部分有田庄的人家,粮都放在田庄里,全被埋干净不说,自己家也需要吃饭,不可能全都拿出来。
眼看着粮食就要见底,灾民们挨了好几天的饿,全都闹到葛公这边来了。
弄得葛公一个头两个大。
夙县百姓其实已经算是温和,只是在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有粮,但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再温和的人都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定会引起暴-『乱』。
就在葛公格外头疼的时候,港口来了一条商船。
这商船本来想停靠在夙县三日,让船员们下床休息,顺便补给。
可到了夙县才知道,这儿闹了这么大的灾害,怕有疫情,都不敢下来。
童少悬知道夙县港口常有运输货物的私家船舶,因为昂州几个县山地较多,耕田偏少,粮食的产出有限,需要从其他地方调拨或是购买,所以时常会有运粮的船经过。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上运粮的商船!
童少悬和唐见微拉着葛公立即前往港口,找到船长,询问之下大喜,天助夙县,这居然是一艘从邻国前往洞春运送黄金稻米的船!
童少悬她们立即询问售价,听完售价之后别说童少悬和葛公,就是唐见微也觉得头晕。
“为何这么贵?!”
这位船长原本是大苍人士,前几年在邻国娶妻生子,在那儿扎根了,所以即便是胡籍,大苍话说得十分地道。
船长说的话也有道理:“这是送给洞春贵族的上等粮,量少又好吃,自然金贵。而且我们做生意的讲的就是信用,还签了契约,若是将粮卖给你们,毁约不是责骂两句就完事的,得赔钱啊!将黄金稻米卖给你们也不是不行,毕竟关乎人命。可我们也不能亏本呐。瞧我们这一大艘船的人,都指着这笔钱活呢。”
话虽如此,但银库空虚,五万两的价格夙县真是买不起。
就算整个夙县的人,每家每户都出上一两,都买不起。
更何况也不是所有人家都出得起这一两银子的。
葛公想要给船长打个欠条,日后再还不知能不能行,唐见微却拉住葛公,对船长道:
“五万两便五万两,船长带我上船点货吧。”
葛公和船长惊『惑』的表情如出一辙。
葛公纳闷,听说童氏食铺能赚钱,可一口气拿出五万两现银?就算夙县首富都不做不到吧?
船长却是站在原地未动,这小娘子看着标致,应该是富贵人家出身,可五万两是个什么数目,她居然给得起?
唐见微看出了船长的心思,笑着问他:“莫非足下觉得小女出不起?待小女验过粮食品质之后,便将现银带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船长呵呵地笑道,嘴上说着“好”,实则不以为然。
葛公看向童少悬,童少悬神情却是和唐见微一模一样的镇定,仿佛两人已经在无声之中沟通过了,此刻心意相通。
“走吧。”童少悬对船长说,“烦请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