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的妻子(10)
时间已经走过十二点。
房间里静谧一片, 许娇垂眸看着手头杯子的位置,明明先前还挺热的杯子,如今仿佛都变得凉了许多, 然而捏住杯子的指尖还有点微痛,说明这阴凉的冷气不过是一片错觉。
人类的眼睛并不容易从先前那样亮堂的情况陡然跳到现在的黑暗里,所以现在许娇什么都看不到,原本近在咫尺的郑芷虞也被这黑暗吞没,本就没有什么声息的存在, 如今融入这房间里的颜色中, 更像是完全消失了一般。
察觉到许娇气息的放轻, 郑芷虞好像了然了她一瞬间警惕起来的状态,轻轻抬手,覆上她眼眸的部分, 冰凉的手碰在许娇的眼睛位置。
许娇微微侧了下头,本能知道亲近自己的是谁,这动作似无声在问郑芷虞怎么了。
郑芷虞没有回答她, 只松开了捂住她的动作, 许娇本来觉得这只是对方撩拨一下自己的动作, 没想到睁眼看的时候,房间里的一切都映入自己的眼眸中。
仿佛刹那间拥有了夜视能力。
这种经历有些神奇,许娇眨了好几下眼睛, 忽而瞧见那干净的床铺上慢慢出现了一团深色, 与此同时, 鼻尖闻到了一股非常浓郁的、冲鼻的铁锈味。
许娇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刚才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郑芷虞是把自己放在这小沙发上的,从头到尾就没看那张床。
原来……
不干净的地方是在这床铺里。
若是其他人在这儿,估计早就被灯跳闸的那一下给惊到了,再在黑暗里闻到那浓郁的血味儿,即便没有被吓疯,精神也会受到极大的刺激。
唯有许娇像是被人抽离了害怕这种情绪一样,不仅没有转开目光,反而将眸光聚在那床铺的位置,瞧见那深色慢慢洇开。
大团大团的,中间部分是最深的,外围倒是浅淡一些。
结合自己闻到的铁锈味,她猜到那床铺里的颜色应该是染开的血。
想到这里时——
耳边忽然出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哬……咯……咯……”
像是拉开的破风箱,又像是有什么人藏在墙角,费劲地想要发出声音,提醒别人的注意,只是几声支零破碎的动静,却让许娇犹如感同身受一样,仿佛一瞬间被施与了极大的痛苦。
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她略微睁大了眼睛,发觉这痛苦并非错觉,而是自己的口鼻突然被什么力道堵住了,几近窒息。
原本一直站在她身侧的郑芷虞忽然有了动作,抬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不知将什么震开,与此同时,极强的寒意从她的身上透出去,带着一种难言的威压在这房间里漫开,有些不悦的声音于许娇耳边响起:
“滚出来。”
“这就是你对来帮忙的人的态度?”
紧闭的屋子里,骤然刮起一阵风。
那浓郁的血腥味飘到了许娇的面前,本想将这个灵魂闻起来极其香甜的人吃掉,却摄于她身侧厉鬼的存在,只能在不远的地方停下,侧对着两人,露出一张极其苍白的侧脸上。
紧接着,她用一种恨不能将许娇直接吃掉的恐怖眼神打量着她,与此同时,缓慢的、几近气音的嘶哑声音响起:
“我……确实很感谢你的帮忙……”
“将这样的人送到我的跟前……”
“只要能将她吃下去,我就能够报仇了……是不是?”
许娇没有吭声,静静地与那一只纯黑的、被怨念充斥的眼睛对视着,却不受那眼中极其糟糕的情绪所影响,兀自冷静地坐在那儿。
郑芷虞却是盯着不远处那人身上只染了一小部分的血色看,等这极嘶哑难听的声音落下许久之后,出声接道:
“你可以试试——”
“只要你敢碰她一下,我不介意把你物理超度了。”
这声音不轻不重,其间蕴含的威胁却是清清楚楚。
许娇这才发现,郑芷虞在跟自己之外的人说话时,原来声线也能这样冷冽,而不是那副每时每刻连鬼都要被她勾走魂魄的样子。
听见郑芷虞的话,那女人看了看她身上这血红色的嫁衣,又看了看许娇,半晌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偏了下脑袋,缓慢地道:
“我……懂了……她是你看中的……”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允许道:“好……我不会动她……那你们来,是……做什么?”
这个问题郑芷虞回答的更快:“帮你实现你的心愿,但是你得支付报酬。”
苍白的半张侧脸上,女人含着怨气的眼睛动了动,似在判断郑芷虞这话的可信度,她总是看郑芷虞身上的那件嫁衣,目光在这漂亮的红衣上打转,不知是羡慕还是畏惧,过了良久,才重又听她回应:
“我……不必……”
她像是有太多的话说,眼睛里的情绪瞬间涌上来许多,那其中有痛恨、有怨念、也有嘲讽,许娇从没在人类的身上看过这样全然负面的眼睛,分神想了想,或许是因为鬼怪这种东西,只是一种负面情绪集合的产物,所以才能够将这些糟糕的存在集于一体。
这么想想,人死如灯灭,是真的不复存在了——
死了之后无论再有什么,似乎都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人了。
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许娇又想到身边的郑芷虞,不由微微抬眸,看着站在身边、似护着自己的这道红衣身影,思绪不由出现一点困惑:
那郑芷虞呢?
她是怎么保持这样与人类近乎无二的状态的?
如果不看她那些奇异的类似穿透物品、瞬移一样的能力,还有这僵硬的表情控制,她和这些情绪综合体的鬼怪真的太不一样了,她太像人了。
许娇没发现自己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走了神。
她也没有意识到,郑芷虞站在身边的时候,她就会不经意地放松下来,甚至还能忽略眼前的危险,就像是知道身边的存在不会让她出事一样。
此刻。
离她们不远的那道身影蓦地动了动,不再维持着那只用半张脸对着她们的架势,而是缓缓地将脑袋转了过来,她凌乱的长发是披散的,脑袋机械转动的时候,许娇以为这家伙是又有了什么恶趣味,甚至在猜测那个脑袋会不会下一秒钟直接掉在地上。
然而不是。
随着她转动脑袋的动作,那张脸的全貌也慢慢落入在两人的面前,那是一张……有些触目惊心的面庞。
是吓人,却不是因为恐怖。
另外的半边脸上都是伤痕,额头上有个仿佛用刀刻出来的痕迹,血痕都干了,原本算是清秀的面容上,带着可怕的伤,指印、烫过的痕迹、还有浮肿的如鞭痕一样的残留。
苍白的脖颈上也是吓人的淤痕。
许娇想到那床铺上出现的血迹,一时间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被勒死的,还是被什么利刃所伤,只是多少猜到,面前这女人在死前应该极其痛苦。
受过凌-虐。
见到许娇盯着自己另外的半张脸看,那人笑了一下,本来该是很好看的笑容,因为她脸上的伤和眼中的情绪显得狰狞而诡异,她仿佛突然不害怕郑芷虞的存在了,往前走了两步,盯着许娇,艰难的用气音说道:
“你知道……他怎么对我的吗?”
许是因为声音压低,不需要再费劲地用声线的缘故,她的语气顺畅了很多,也没再断断续续,只道:“我跟他在一起八年了,我那么听话,我爱他——”
“可是他却拿刀捅我,甚至害怕我的叫声传出去,将我的脖子狠狠地勒住了。”
“我好痛啊……我真的好痛……”
许娇将手里的水杯往旁边的桌上放去,也没看它究竟凉没凉,而后,单手撑着下巴,胳膊肘抵在沙发的扶手上,与这带着愤恨的双眸对上。
她轻声问对方:“为什么要爱他?”
已经快要到跟前的女人被许娇问住了,神情里都是一片空白,她思考了好久,麻木的、愣愣地摇了摇头,却在下一秒吊起个诡异的笑容来:
“我爱他。”
“我要他跟我一样,在异乡死去,在这个地方永远陪着我。”
许娇没有再去接这个话茬,只是看旁边的郑芷虞,或许是因为本身没将情爱这种情绪凌驾于其他的任何事情之上,所以她无法理解这样极致的爱,不懂为什么能有人会从垃圾桶里面找对象。
并且全身心地将自己、将信任通通寄予在这种人身上。
郑芷虞看她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待,便准备将这话题速战速决:“现在酒店已经彻底封锁了这一楼层,你想要骗人进来入住,借着吃掉他们的……来增幅自己的力量会越来越难。”
“在你彻底强大起来,能离开这个地方之前,这个酒店先开不下去的可能性更大。”
“而且他已经做了这种亏心事,肯定不敢再来这个地方,你想要让他在这里死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好了,要么拿出报酬委托我们帮你完成心愿,要么再见。”
末尾她的声音已经失去了耐心。
将自己的伤疤揭开给许娇看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仿佛真在思考郑芷虞所说的内容可行性,她有些怨念地又看了一眼郑芷虞的衣裳,而后盯了顶许娇。
沉默良久,她再次恢复原先嘶哑的声音:
“鬼核给你……”
“我要他七天内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说完——
她的身影骤然消失了。
房间里的寒气也跟着散去,原先暗下来的灯重又亮起,只见这酒店房间里还是整洁如斯,床铺也是干净整齐,先前在黑暗中瞧见的那些染血颜色,早已消失不见,如一场幻觉。
许娇抿了抿唇,转头与郑芷虞说:“结束了?”
郑芷虞“嗯”了一声,提醒她:“现在宿舍楼应该刚宵禁,阿姨还没有睡下,回去还来得及。”
许娇确实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
一来蹭住个酒店多少有点罪恶感,哪怕这个房间是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二来,那么大那么柔软的床不能睡,在这样的地方打地铺未免太让人心理失衡了。
她将身上的被子拉开,正想抱去床边叠整齐,就见郑芷虞接过了她的活儿,将她摁回了小沙发里面,把房间收拾回原先的模样之后,过来对她伸出手,牵着她往楼下去。
……
前台值班的依然是先前的那个小姐姐。
她看见许娇出来,愣了一下,想起之前男同事问过自己这个人是哪个房间的访客,便顺手查了下监控,看了一眼许娇进电梯的时候按下的楼层。
几秒钟后,她冷汗出了一身,坐在椅子上,拧开自己的热水杯盖,半天没缓过神来。
直到肩头有人拍了她一下:“干什么呢?今晚又不热,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穿着制服的前台露出个难看的笑容,张了张嘴,满脑子都是从这个鬼地方辞职的念头,半晌吐出来两个格外艰涩的字眼:
“没事……”
……
“鬼核是什么?”
街边亮堂的路灯下,许娇感受到了一点儿即将入夏的热意,驱散了方才在那房间里久待的冰凉,除却小腹残留的酸胀感觉,先前的那些记忆更如荒唐一场。
灯下,她被拉长的影子浓黑一片,如深不见底的旋涡,听见她的问题,那影子稍稍动了动,避开了许娇行走间与周围人叠在一起的影子痕迹,悠扬婉转的声音于许娇的耳边轻轻响起:
“你猜?”
许娇:“……”
平日里,她绝不会搭理这种无聊的问话把戏,但如今,她看了看这十二点过愈发兴盛热闹的夜市,竟然动了动唇,自言自语那般小声回答:
“我猜……是你之前给我吃下去的东西吧。”
“能让我抵御你身上的鬼气,是吧?但是普通人吃了,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吗?就像是恐怖小说里面出现过的,跟鬼怪在一起待久了的人,都会慢慢变得倒霉。”
郑芷虞静默了一会儿,夸了她一声聪明,随后又道:“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事实上,抵御鬼气最好的东西,就是鬼核,很神奇不是吗?”
“散发出森冷鬼气本身的东西,就是解决这寒气的解药。”
许娇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感觉这个就像是传说故事里那种被毒-蛇咬了,五步之内必有解药一样的道理。
她没有再往下问,郑芷虞却喜欢上了这种跟她聊天的氛围,仿佛她们俩只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情侣,晚上会一起出去逛夜市,平时也会随口聊一些生活日常的八卦。
听见许娇与自己搭话的愉悦,一时间竟胜过先前在酒店房间浴室里的那一场胡闹。
郑芷虞暗道自己胃口变小了,竟连一顿开胃菜都能满足成这样,却在许娇走进校园里的时候,又主动搭话道:
“没别的想问了?”
许娇认真想了想:“你之前说,她骗人进那个房间里住,然后吃掉了他们的什么?中间好像省略了点内容。”
郑芷虞不紧不慢地回答:“恐惧。”
许娇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嗯?”
郑芷虞重复了一遍:“吃掉的是恐惧——她痛恨那些朝三暮四的男人,而住酒店的又总是有情侣,所以她总爱将同楼层的情人骗进那个房间,然后再幻化出恐怖的场景,将那些男人吓得魂不附体,又将他们诞生的恐惧情绪吃掉。”
“她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所以刚才一直盯着你看,想要看到你的害怕。”
许娇轻声道:“啊,让她失望了。”
如此安静了一回儿,许娇又道:“她是想让之前那个背叛她的、将她杀害的男人骗到酒店里杀掉吗?这种事好像是违法的。”
彼时她正经过一条没什么人的校园小道。
小道上栽种的不知名的树如团团簇簇的灌木丛,在校园明灭不定的暗色路灯里变得光怪陆离,在地上形如扭曲的影子覆盖了许娇的身影。
附近无人,郑芷虞就重新出来,懒洋洋地趴在许娇的背上,好像撒娇要她背一样,低低的声音里含了点笑意:
“这么信不过我?”
“你都说了不许让你做违法犯-罪的事情,我怎么舍得违逆的心意?”
许娇被她这猝不及防、不加思考的情话所摄,步伐莫名其妙地停了一下。
郑芷虞瞧见了她的反应,知道她这是不知不觉地沦陷了,心情无端端地变好,但没她得意忘形地开始调戏,许娇就兀自镇定地往下接:
“哦?那你是打算?”
听她将话题拉扯回原先的部分,郑芷虞失去了逗她的最佳时机,略有些遗憾的同时,卖了个关子:“到时你就知道了。”
她拖着语调,像是有些不满许娇总逮着一个外人问,声音里含着有些明显的敷衍:“还有别的问题吗?”
许娇:“有。”
郑芷虞:“?”
许娇认真道:“不是说这兼职能赚钱吗?钱呢?”
郑芷虞:“……”
想到刚才那女鬼自动默认将鬼核作为交易报酬,她隐约感到了一阵头疼,下意识地开始转移话题:“你不想知道刚才酒店里的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吗?”
许娇冷漠脸:“我现在只想知道怎么样可以赚到钱。”
郑芷虞从后方虚虚揽着她肩膀的指尖紧了紧,像是有些心虚一样,过了几秒钟,她讨好的谄媚道:“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们接人类的单,这样总行了吧?”
许娇:“……”
她慢条斯理地问:“所以……要是今天我不问这一句,你就准备继续把我往沟里带,只赚鬼怪的鬼核,不赚钱是吧?”
郑芷虞一个嗓子好好的厉鬼,骤然间如同感染了风寒那般,开始剧烈咳嗽了起来,试图将这话题揭过去。
许娇却完全没打算放过她:“至于你想要得到鬼核的原因……不用我往下说了吧?”
这只厉鬼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目的——
日她。
许娇想到自己差点人财两空的结局,就恨不能立刻将刚才的那张符纸从兜里掏出来,狠狠贴在这个表面是鬼内在是色-鬼的家伙脸上。
郑芷虞目的被揭穿,试图为自己找点冠冕堂皇的借口,话还没说出来,就先瞧见许娇的右手在空中画了画,先前见过的那道符在空气中迅速成型。
她刚开口,整个人就被一道金色的流光所笼罩。
这速度,可比之前在酒店里的时候快多了。
郑芷虞看着自己这似曾相识的结局,瞧见许娇毫不犹豫离开的身影,欲哭无泪地喊她:“娇娇……”
“宝贝……”
“你听我解释啊……”
然而面对她的只有许娇愈渐远去的背影。
……
凌晨一点多。
许娇在宿舍睡下良久,后背忽然贴上来一股彻骨的冰凉,将她从睡梦中闹醒。
她刚想转身,腰身就被人扣住了,躺在她身后、硬要来跟她挤这学生小床的家伙没有分毫的自觉,在她耳边低哄道:
“睡吧,不吵你了。”
许娇被那冷意贴着,抬手将肩头的被子拉得更高一点,被子里的脚朝后勾了勾,似乎是将人从自己的被窝里踢出去,郑芷虞察觉到她这种驱赶的小动作,莫名品出几分可爱来。
笑了笑,她亲了下许娇的后颈,低声道:“我错了,别生气了。”
郑芷虞动作霸道又强势,声音却是柔软无比,见许娇不为所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懒得理自己,她小声地又补了一句:
“喜欢你,才想要跟你亲近啊。”
“想抱你,将你揉进我的骨血里,这样就能永远都不分开了。”
温柔的声音里有露骨的情-欲在,许娇光是听她这样说,就觉得骨头都有些酥,不知是不是今天在酒店里那通胡闹的后遗症。
明明是占有欲极强,甚至带了点偏执的话,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也能被郑芷虞说出情深款款的错觉来。
许娇被半夜冻醒,思绪飘忽了一会儿,又想起酒店里看见的那个女人来,安静的宿舍里,周绮丽和钱艾都睡着了,唯有她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郑芷虞抱着她,认真想了一会儿:“不记得了。”
但很快,她拢了拢自己的臂弯,又用那满足的笑音缓缓道:“不过看到你,我想……”
“我应该是牡丹花下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