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震慑

杨昭这一问，直将农人马生给问得愣住了。

什么时候，说书里常言的县城纨绔子弟，也关心其他的家庭来了？

对于这等事情，马生毕竟是第一次遇到，他见杨昭面向和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丝毫没有盛气凌人之态，也看不出是坏人。

莫非是个当官的？还是个朝廷里的大官？

随之，其人胆子见见大了起来，也看出杨昭是此间领头的，即如村正和乡长等人，皆是点头哈腰，认真倾听。

他人拿着柴火的手，遂渐渐放松下来，语气带着几分紧张急促，老实回答道：“老汉家中目前十口人，不过啊，今岁没什么收成，想要给家里人多添一件新衣都没有。

至于粮食，每天也就两顿饭，且全都是稀粥之食。

嗯，贵人也都是知道的，这两年啊，天灾加上兵荒马乱。

像老汉这等寻常农户之家，那可是真正的要人命咧！”

想起这两年的苦楚，连马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于突然之间话多了起来。

说着说着，便是年长如他，想到当前之困境，以及将要面临之困境，眼中不由得闪烁起了泪花。

或者说，这都是命！

贵人有贵人的命，身为农户之家，他自己有自己的命！

比不得！比不得！

正是心中感叹之时，马生见杨昭气色和善，甚至在之说话间，递过来一个水囊，其接过之后，没有注意到人群后侧村正不断为之使眼色，而是咕噜噜的喝上了两口。

喝上两口，精神恢复了一些，正待归还时，发现面前的青年，搀扶着他，指了指前面的木桩。

“长者累了吧，我等坐在这里说！”

马生闻言，不由自主的颔首道：“不累，不累，只要能多赚点钱，就是每天打柴，老汉也都是愿意的。”

注意到农人的瘦弱，杨昭直接让亲卫拿来携带之干粮，分了一大包递到了农人手里，在之困惑又激动的眼神中，杨昭解释道：“今日我过武功，恰见本地之于贫困，心中实则有感。这些吃食，都是随身携带的，长者今日劳累一天，定然还没有吃饭。

先打打尖！

当下朝堂新政，即是一切焕然一新，正是改良之时。

不知长者，是否愿意多介绍介绍咱们乡村之事，有什么难关，也一并说出来。

若是得体，自当融入到朝堂建设之中。”

马生颤抖着双手刚刚接过干粮，还没得及向面前的青年人道谢。

但随之为之一些话，又给愣住了。

朝堂？新政？

这些事情，他一个连几天书都没有读过，甚至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农人，又知道什么？

不过，让之提问题，马生是明白了。

说到提问题，他还真是有不少问题。

眼前的人，经过这么片刻接触，又是送水，又是送吃食，显然和日常所见的其他官吏不同。加上其他人于此之敬重模样，可见地位不一般。

若是自己提出之问题，能够解决，那自然是不错的。

说到问题，马生能想到的苦恼可多了。

这里面，自是以衣食住行为重。

而将旁侧注视人多，马生也没有大胆的拿着干粮进食，就是青年拉着他坐下后，方才放松的心，再有紧张，即是整个人也都有些僵硬。

他好生思考了下，这才开口道：“要说困难和问题，老汉确实遇到了不少。

这第一个就是家里的青壮年男人，因这两年打仗，都死绝了。一些田地，单凭老汉之于一人去做，左右有些吃力。

本想让乡邻帮助一二，可家家户户如此，即是妇孺一起上手，也很困难。

第二个，就是刚才说的粮食，前岁和去岁，皇帝老子多有征召，即是赋税也有加重。

别看外面的人，都说咱们关中如何如何富裕，但于实际上，这些年来，朝廷的征召，加上农田的荒芜，想必就是地主家，怕也是没有多少存粮了！

而且，就算是买粮，但现在粮价，可比几年前要贵上很多。

就像老汉今日辛辛苦苦打的几捆柴火，于实际上，连一碗粮食都换的有些吃力。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庠序问题，老汉家有数个孙子孙女，便是之前，村上还有一个庠序，以供蒙学。

可这些年来，就是一些读书人都被应召入军里了，也没有人教导。

老汉没读过什么书，但且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多读点书。

老汉不是听旁人说了吗？

那个叫科什么的……”

杨昭倾听着农人诉说，但闻此，忙补充道：“是科举，以为朝廷选拔士人，入朝为官之策法。”

马生连连点头道：“对，科举，就是科举。若是能多读些书，说不定咱这子孙里面，也有人长出息，即是祖坟上冒烟了，当个大官，一会回来能造福邻里呢！”

谈到这里，谈到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马生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

就这么相聊之中，马生自己也不知道，今日为何有些话多，不知不觉太阳都快西斜了。

当那青年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时间过得这么快。

望着一群人围绕着青年离开，渐行渐远，马生摸着手边的水囊，干粮，还要一小袋干粮，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今儿不就是上山打点柴火嘛，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得到官吏的问询，看起来还是一个大官！

他摇了摇头，正待拿着东西，背着柴火回家。

忽然发现方才相送的村正，不知何时回来了，那张脸上满是汗水，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但看到马生还没走远，忙赶上之后，村正老夏当即帮之搀扶柴火放下，语气多少有些羡慕，道：“老马。汝可知道，汝今日跟谁说话了？”

马生在村里算是年纪大的一批，村正夏立比之要小上四岁半，因平日相熟，所以习惯性的称呼之为“老马”。

为之所问，马生挠了挠头，道：“这不是县里面来的大官吗？”

夏立翻了翻白眼，懊恼道：“嘿，老马，都说汝年轻时候，那般精明，到而今了，这股精明怎么不见了？

县里最大的官，汝没看到，今日也在一畔相陪吗？”

马生心道，我哪里知道谁是县令。

他之内心，则是在听过夏立之解释以后，安安心惊。

这年轻人来头竟然这般大，连县令都要在一旁陪着，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见马生沉思的模样，村正夏立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让马生腿软之话。

“不怕告诉汝老马，就我等今日见到的那人，可是皇帝儿子，当朝之太子。

嘿，要说胆大，还是汝老马厉害，敢当着太子，说咱们皇帝老子的不是……”

后面的话，马生就没有听清楚了，他这耳朵里，不断重复着夏立的这句话。

皇帝儿子！当朝太子！

我滴个娘，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自己做梦了吧？

自己当了一辈子的农人，怎么还和这等人物说上话了。

而且，还说了皇家的坏话。

无论太子，或是皇帝，在马生这等农人看来，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可望不可即，也只是在说书人的口中听说过。

这次不但亲眼见了，还做了交谈。

想到相聊之事，马生越加站不稳了，若非夏立看出他的异样，当即伸出手以搀扶，只怕早就跌倒了。

“这可如何是好！”

马生心里慌张不已，不断低语道。

村正夏立闻此，又是嘿嘿一笑，不知在此间想到了什么，接着一叹，搀扶着马生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不断降落的太阳，道：“嘿，老马啊，现在知道怕了？迟了！

不过，汝也别担心。我看了看，咱们这太子，十分温和，不像是斤斤计较之辈。

这不，还送了汝一些吃食钱财，那肯定就无事了。

且说我今日同乡长口中，得知其人身份时，比汝还吃惊，甚至连话都不敢说。

从此处看，还别说，汝老马比我胆子要大多了！

嗯，也别想那么多了，天色不早了，拿着柴火先回家，汝那口子，还在家里等着汝回去，做饭食呢！”

夏立此话，让马生回过神来。

是啊，与皇太子说了那么多花，皇太子都没有怪罪，还给了这么多的好处。

足见这些大人物是大量，他之于自己，着急又有什么用，还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比较妥当。

告别夏立后，马生拿着手里的柴火，继续上路，只是腰杆要比之前直了一些。

他马生，也是和太子说过话的人。

想到今日所言之问题，马上不由得望了望天，便是和太子那等贵人说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改变。

“希望日子越来越好吧！”

……

武功县官寺。

杨昭今日由乡里归来后，并没有直接返回长安。

而是打算在武功县住上一夜后，于明日再往西视察一番。

即于今日之交谈，让之认识到，大隋当下，以关中之地，问题之多。

这么多的问题，实际也只是他看到的一方面。

还有很多方面，需要他亲自去了解。

如地方之于官吏，多是报喜不报忧，一是因为地方大族于此之消息垄断，不希望朝廷多加干涉，另一方面，则是地方官吏，为了个人之升迁之事，不希望因其中“小事”阻碍了仕途之发展。

皇帝也好，储君也罢，即是与朝臣一同制定发展之策时，但却不能根据下方臣子所言，而已仓促行事。

与杨昭行于此间，以作视察，了解包括武功县在内的广大关中之地实情相比，关中之于地方官吏，包括武功县令，早已心中惶惶。

今天一日，皇太子一行人，只是走了武功县两处乡地，其虽未直接与地方官吏出言说道什么，但之于问询和剖析，皆显得很是深奥。

看似是从表象了解问题，只有在官场上从吏良久之人，能感受到，其中已然涉及到了大隋的地方和朝廷制度。

时下，皇帝行于江南，以太子监国。

而太子之西行之后，且于多地平地罢，多半会行改良之举。

此间之于改良，其既然行于关中，只怕是直接由关中开始！

同武功县令的惶恐不安相比，则是今日随行的一批武功地方大族族长的担忧。

该来的，还是来了。

皇太子杨昭手上之大刀，已经悬浮在了他们的头上，该如何做，才能让这把刀，偏离位置，求得生存希望。

实际看去，只有让利，将个人之利益，让给皇太子，让之满意，才能渡过此中危机。

故在杨昭停留于武功县城驿舍当夜，无数人争相上门请求拜访。

即是当夜夜宴，以作邀请时，皇太子杨昭出现在宴会之中，方让很多人皆大松了一口气。

于此之事间，杨昭在宴席说的另一句话，让很多人心里的担忧消散不少。

其之大意是，在关中之建设中，亟需地方官寺和大族相互配合，以紧紧团结于朝廷之下。

这话一说出口，即表明了不会拿人开刀的想法。

至次日时，含武功在内的诸多关中大族，竟主动开始放粮，以做捐献，接济入冬无粮之家庭，便是整个关中之地的粮价，也在后面数日之内，大幅度的降低，当算是对皇太子杨昭，以行释放善意。

面对这看似识时务的善意，杨昭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此中所为救济，时下看似不错。但世家大族，多以吃人不吐骨头。

只怕将来一段时间，又会从普通民众的身上给取出来。

不过，当下朝廷，却也不合适为了关中百姓的集体利益，而同关中世家割席。

当以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之策，一步步瓦解世家大族之力量，让关中先一步成为大隋朝廷，他杨昭之关中。

这就要说道杨昭此行视察的另一个重要因素，那即是了解之外的震慑。

现在看来，此中至于震慑，取得了非常不错之效果。

但于此事，也只能有一时之让利，于当下关中之情形，于百姓之于恢复，于地方之于稳定，也都足够了。

此番关中之行，一共持续了十日之久，要比预计中的时间，多上数日。

也就在十一月初一时，杨昭返回了东宫。

同时，江南传来了另一则消息，让之不得不慎重对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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