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
赵宽的邀约是在下午, 楚辞打听了一下吉祥楼的位置,发现它离提学司有一段距离,反而离漳州府府学比较近, 当下便决定明日要去府学调研, 听听课什么的。不过楚辞是不会承认自己假公济私的, 本来去府学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只不过提前了几天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 楚辞点过卯后就出门了。张虎赶着马车将他送到府学附近,约定好接他回去的时间后, 就调转马头回提学司去了。
楚辞今天没穿官服, 身上穿的是一件普通的长袍, 粗略看去, 除了比旁人俊俏几分外,也看不出什么。
楚辞当然是故意这样做的,要想知道府学平日的教学日常和学生们的学习状况, 就必须悄悄的进行。
他刚上任之初,也曾来过府学一次。那次是提前七天就打了招呼,什么仪仗啊制式的, 一应俱全。陪同的人数光提学司便去了四五个,再加上分巡道和府学山长及德高望重的夫子们, 还没进山门便已有近二十多人了。
当日他在府学转了一圈, 基本上什么有效的信息都没得到, 好容易才把人认全了,留下的印象少之又少, 唯一记忆深刻一点的,就是大家都很会说话,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他, 让他也不免有些飘飘然了。
再说今天,楚辞这种打扮上了山,被看守的门房好一阵阻拦,差点连门都不让他进。好说歹说之后,楚辞搬出了府学一位夫子,声称是他的亲戚才得以进门,进门后还被逼着登记了姓名和来访原因。
虽然有些狼狈,但楚辞并没有着恼,反而很是欣赏这个门房的作风。如果人人都可以随意进出府学的话,那么学子的安危如何保证呢?只有从严管理,才能保最大限度的保护学子和夫子们。
漳州府府学和楚辞以前去过的府学布局差不多。但总体看上去要小一些,人也没有西江省的学子多。
楚辞拿着个本子和炭笔在一间教舍外头转悠了一圈,很快便被里头的夫子发现了。那夫子示意学生继续读书,而后便走了出来。
“敢问这位兄台,我方才见你在外头停留了一会,可是有什么事吗?”这位说话的夫子年纪较轻,待人倒是温文尔雅。
楚辞笑着说:“在下乃下面村学的一名夫子,听闻府学夫子们于教学一道上颇有建树,想来求经问道,学些经验回去。”
这位夫子一听,脸就有些红了。他初出茅庐,还没什么经验,自然也分辨不出楚辞的话是否有误。他也不想想,村学中的夫子,敢贸然上府学来求取经验吗?
“兄台快别说了,简直羞煞我也。我们府学其他的夫子们于教学一途上确实颇有建树,我等平常与其交流也是获益良多。只是,我乃愚钝之人,踏入教学一道不过一两年,实在不敢称有什么建树,更不敢传经授道了。”这夫子十分谦虚,他说完之后,见楚辞似乎面露遗憾之色,又道,“这样吧,我带兄台你去杨夫子那里听听课吧,他老人家最为德高望重,想来能给你些许帮助吧。”
楚辞一听,心想:上次巡视府学之时,山长挑了一些夫子跟随,那杨启便在其中。这会儿若是过去,恐怕就要被认出来了,不妥不妥。
“兄台可是嫌我打扰到你了?”楚辞垂眸,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我初从乡下出来,还什么都不太明白,若是贸然去杨夫子那里,恐叫他老人家笑话。不如我先在你这里听一听,也叫我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怎么样?”
楚辞眼中期望的神色太盛,导致这位夫子一时不忍拒绝,便同意了。
楚辞得到允许,便从后面进入,坐在教舍的最后面,认真听了起来,一边听还一边记录着什么。
府学的学子一般都有功名在身,这位夫子的班级便是一个秀才班,里头的学子大多十□□岁便中了秀才,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前途无量了。能够教这样一个班,看来这位还挺受府学看重的。
这里的学子们学习状态还不错,虽然班里多了一个人,也不影响他们背书的热情,一个个摇头晃脑背的十分入神。
放在往常,不等学子们背的滚瓜烂熟了,齐夫子是不会讲解其意的,但今天多了一个人来听课,他就有些犹豫了。
若是一直让学生背书,对方会不会觉得府学夫子徒有虚名呢?想到这里,齐夫子便让学生停下了:“大家先停一下,适才让大家背的《荀子》劝学篇一,大家背好了吗?”
学子们虽不知他为何提前问了,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请夫子考较!”
齐夫子没有像往前一样挨个挑起来背诵,而是根据他们平时的表现,挑了几个记忆力最好的学生来背,他们一站起来便满脸自信地张口,流畅无误地将这篇文章背背诵下来。
待他们背完之后,齐夫子就开始解释了。他没有照本宣科,直接释义,而是先让学生们自己理解一下,再挑人站起来试着解读每一句。他挑选的学生也是那种平常就很出众的,每一句话都解读的十分精彩,甚至能够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一堂课下来,学生表现得十分精彩,夫子点拨的也很到位,乍看下来,这算是一堂很不错的公开课了。
但是,按楚辞的要求来看,这堂公开课还是有瑕疵的。
许是看出楚辞的表情有些不满意,课后,齐夫子带着楚辞去了他办公的地方。这时房里还没有几个人,齐夫子带着楚辞进去时,那聚在一起说话的几人便过来了。
楚辞本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快要掉马了。谁知这几人也属年轻之流,那日楚辞巡查时只远远看了他一眼便是,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就立刻放下心来。
“齐夫子,这位是?”有个夫子好奇地问道。
齐夫子想要出声,却忽然想起眼前这人根本就没和他说自己的姓名,一时有些尴尬。楚辞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停顿,笑着接过了话题:“在下乃是村学的一名夫子,我姓楚。”
“楚夫子?敢问你来府学是为何事?”
“哦,我是来取经求道的,方才我听了齐夫子一堂课,感觉受益良多啊。”
“哦,怎么个受益法?”那人又问,脸上有些好奇的神色。
“齐夫子讲学时耐心十足,能给予学子独立思考的空间,而不是填鸭式的塞入,这一点最值得人称道。”楚辞说道。
这是他在古代听课时比较难看到的一幕,这时候还不太讲究什么师生互动,把“课堂还给学生”之类的理念更是闻所未闻,于是基本上都是一个教一个学,课堂上提问的次数少之又少,学生有问题也不会当堂提出,而是课后求教。
在场的几人都有些发懵,就连上课的齐夫子都很奇怪,现在村学的人说话都这么难懂了吗?
有人提出疑问,楚辞便毫不犹豫地回答了:“独立思考指的是让学子在夫子讲解之前便自己理解其意,有了自己的想法,夫子讲解起来时才更容易听懂。而填鸭式教学,就好像夫子是农人,学子是鸭子一般,农人不断地将草料塞进鸭子的嘴里,也不管它到底能不能吃下去,有没有吸收进去。这样一来,鸭子看着是大了,可实际上它根本就不明其意,只是表面光鲜而已。”
这些夫子有些不快,因为他们不喜欢楚辞的比喻。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楚辞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看来齐兄的课果然很好,不然怎么让楚夫子如此推崇,改天我等也去听一听,学上几招,免得误人子弟?”
齐夫子见话题转到了身上,马上就摇手了:“各位于教学一途可是我辈楷模,小弟班门弄斧,也不过是学了个皮毛而已。”
这强烈的求生欲让刚刚还有点不服气的夫子瞬间消了气。他见楚辞立在一旁但笑不语,又把话题转回了楚辞身上。
“齐夫子的一点皮毛就让你受益良多了,若你听了旁人的课,岂不是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那倒也没有。只不过听得越多,肯定越好了。我们听课时要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将好的东西融会贯通,应用于自己的行动之中,才是最好的。”
“哦,你的意思是说,纵使齐兄刚刚的课让你受益良多,你也认为其中有糟粕需要去除?”一人笑着道,这话有些看好戏的心思在其中。
“正是。不过称不上糟粕,只是有些瑕疵罢了。”楚辞没有否认,反而直接点头了。
这下,大家都惊讶起来,特别是刚刚上了课又被楚辞好一顿夸的齐夫子,更是抓心挠肺,想要知道楚辞口中的瑕疵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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