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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紫萝

许赫擅闯皇陵,又是大打出手,虽说是没有伤及人命,而后来赶来的刘时和谢瑾又有圣旨和太子手令在手,一番说辞是没让事情闹大,但终究许赫是有错在先,不施以惩戒,于法一途,终难说的过去。

是以,在轩辕珷再三求情之下,皇帝下了旨意,元成侯许赫藐视王法,扰乱皇陵,其罪当刖,念其孝义,笞二百,禁于太傅府,无赦不得出。

“喳喳喳!喳喳喳!啾啾啾!”

太傅府内,东院中央,一个穿了一身和院里紫萝一般颜色长衫罗裙的姑娘正掂着脚,看着屋檐上的鸟雀,嘴撮起来,不时地学着鸟叫,逗弄着。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上回谢瑾躲进柴房里也避不开的叫他一声“瑾哥儿”那个姑娘――玉姐。

玉姐长了一双略狭长的桃花眼,眼尾微弯。眼下,她手里拿着一条满叶树枝,朝着檐上的鸟雀不住地晃着,她玩得蛮开心,笑意盈盈,她那天真可爱的两颗黑黑的瞳子尽藏在了她此刻弯成了两弯月牙儿似的双目下。

不过,许是因为她一直在这样学着鸟叫,时候有些长了,扰得屋子里的人皱起了眉头,不等片刻,只听得谢瑾从屋里朝着玉姐喊着,“玉姐,好玉姐!阿娘唤你过去吃果子呢!快去,快去!”

玉姐也是好哄骗,闻言便丢了手里的树枝,风风火火地跑去了隔院。

这边,谢瑾哄走了玉姐。他在屋里的宽榻上翻了个身,趴着,手里头还拿着几条竹篾编着手里的东西,形状已有了个大概的模样,若是糊好了那粉嫩色的绢纱在上头,再多缀些涂了磷粉的木珠在中心,便是邺城街头巷里那些个八、九岁的女孩子们最爱不释手的莲花灯。只不过,谢瑾手里头的这个,可是在别处买不到的。

毕竟,为那当初一句谎话,他谢瑾可是跑去找了一位老师傅专门学了两三个月的手艺。

一边手里头编着灯身,谢瑾一边将眼睛瞟向了身边的许赫。他同样是和自己一样趴在这榻上。不过,他是不得已而为之,笞刑二百可不是闹着玩的,没要了他的命已很好,少说他也要近三个月行动不便。

不同于谢瑾,许赫正在练字。右手,拿着一支特制用铅铸成的笔,从一旁的砚台里蘸了些许墨汁,又是缓缓移到了面前纸张的上方。笔尖落下,却是没像预想中的那样游走在纸上。

自被那曾经追杀轩辕珷和轩辕琲的杀手头目用“鹰爪”穿透了他两边的琵琶骨,许赫的手就留下了手抖的毛病。练武时还好,只是在做像写字这样细致动作时,他的手却是止不住地发颤。

许赫拼命想要扼制住那不停抖着,拿着铅制毛笔的右手,他甚至是用上了自己的左手去紧紧抓着自己右手的手腕,去一笔一笔继续写下去,这般折腾,已是让他额上蔓生出了细密林布的点点汗珠。可是,他笔下的字,仍然好像虫子一样,在纸上胡乱地扭来扭去。其间,还有不少笔画落处,因为颤颤巍巍,墨直接晕染开来,直到最后,许赫也到底是没写出来一篇勉强看得过去的字来。

谢瑾叹了口气,停了手里的活计,打算替许赫重新换过一张纸。不料,他刚拿了许赫的字纸在手里,右耳便感到一阵剧痛。

这熟悉的感觉,这熟悉的力道,这熟悉的手法,不是他美若天仙,温柔似水的好阿娘又会是谁呢?

“哎呦!!!疼!疼疼疼!阿娘,我的耳朵要掉了!”

一边叫嚷着,谢瑾迫于拧着他耳朵的谢夫人的威压,他整个人都顺着耳朵被牵扯的方向挪了过去,乖乖地下了榻,又是乖乖地被谢夫人扯着来到了院子里。

“好小子,一天天就知道欺负人,你是不是刚才又欺负玉姐了,嗯?!”

谢夫人质问着,一手叉腰,一手却还不依不饶地拧着谢瑾的耳朵。要说这谢瑾可是邺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公子,天不怕地不怕,都敢在宫里上树捉鸟,下湖摸鱼。可是他偏偏最怕的就是他娘亲谢夫人来拧他的耳朵,这一点,不得不说,也随了谢太傅。

“没有,没有,阿娘,我这不是在给玉姐做花灯呢!没做好怎么能让她看见!”谢瑾笑了笑,两手小心翼翼地攀上了谢夫人还拧着他耳朵的那只手,又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手放了下来。

听到这话,谢夫人向着屋内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坐在廊下一方案上吃着糕饼的玉姐。这才又回过身来,右手伸出食指,狠狠地在谢瑾的额头上戳了戳,眼中满是对自家亲儿子披散在肩上,没有束起来的长发分外嫌弃。

“把头发束好!束好了就过去吃紫萝饼,哦,对了,有客人来了,还不快去!!!”

谢夫人说着,又是偏过身,向着远处东院门那边站了好久的刘时等人笑了笑,全然不是刚才教训谢瑾的那副模样。

“呦!康王殿下也来了,我这里准备不周,且待我去厨房吩咐一声。”

“哪里哪里,是我家王爷叨扰了。”

谢夫人向着刘时身后的轩辕琲作了个浅稽,便退了出去,走向了别院。

这边谢夫人刚走,谢瑾就飞似地冲到了刘时等人面前,一脸愤懑,开始指手画脚。

“你,你,还有你,明明都来了,也不拦着我娘,非要她拧着我耳朵,一个个纯心看我出丑是不是!”谢瑾又跳又叫,刘时和轩辕琲面面相觑,只顾着掩嘴直乐。

而二人身后的一同前来的王小良却是手里按着药箱,躬了身子,从二人身后探出头来,两眼只盯着许赫所在的屋子的方向看去,但他所注意的却是那个还在廊下一口一口吃紫萝饼吃得正香甜的玉姐。

王小良的这探头探脑的动作,自然是被谢瑾察觉,仿佛有些忌讳似的,谢瑾向左跨了一大步,刚刚好阻隔在了这视线中间。

“先生今日可是为了来探望元成侯的伤势?阿赫他就在里间,请吧。”

一改张狂失态的失礼模样,谢瑾不由分说地扯了王小良的袖子,直接将他拽进了里间,一边催促着,一边又不忘回过头来和刘时交换了个眼色。

默契非常,这边刘时便带了轩辕琲去了廊下一同坐下,他坐在离门口最近的那一边的席上,正好将王小良唯一能瞥见玉姐的一角也给挡了个严实。

玉姐见来了客人,倒也是落落大方,虽说是自己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塞满了还没嚼咽的紫萝饼,她也连忙将放着紫萝饼的盘子客客气气地向着刘时和轩辕琲一推,又是一手一个捡了一块出来,分别举到了两人面前。

“姨姨做的紫萝饼,好吃!”刘时点了点头,和轩辕琲一同接过,拿在了手里。刘时两手掰开,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牛乳香味,于是,不等说出来,就连忙将一边轩辕琲张嘴就要送进嘴里的那块紫萝饼夺了下来。

轩辕琲悻悻地看了刘时一眼,也知道这紫萝饼她是吃不得了。

而这边,谢夫人又是亲自端来了另外的点心和紫萝饼。“听闻康王殿下吃不得牛乳和杏仁,我又另做了些,也不知味道好不好?康王殿下不妨尝尝?”

说着,便捡出一块紫萝饼来,递到了轩辕琲的面前。轩辕琲看了一眼紫萝饼,又是抬头看了一眼刘时,见刘时点点头,便也放开,毫不客气地道了声谢,张嘴便咬,直接是将糕饼从谢夫人手里这般“咬”走。

“哈,康王殿下真是不拘小节。”谢夫人掩嘴一笑,倒让刘时分外的不好意思。轩辕琲此举,就像是在王府里受了亏待一样。

坐了有一会儿,刘时因着记挂许赫,他便进了里间,只留下轩辕琲。

话说回来,谢夫人做的紫萝饼确是一绝。面里头混了紫萝汁,内馅则是加了紫萝花瓣的芋泥,糕饼的外皮刷了一层又一层的酥油蛋液,撒了一层胡麻,也不知道谢夫人是最后怎么蒸煮的,总之,这紫萝饼外酥里软,入口绵香,既不油腻,还带着些许紫萝的天然香气。轩辕琲和玉姐两人,相对而坐,是吃了一块又一块。

谢夫人看自己的厨艺有人懂得欣赏,自然也是满脸笑意地坐在那里左看右看着这一大一小吃着糕饼。

“哎呦呦,你看看,康王殿下,都是个大孩子了,现在将自己弄得像只小花猫似的,还有你,玉姐……”

谢夫人笑意吟吟地看着玉姐和轩辕琲,见着两人吃了一脸的糕饼屑,便一手一个,用指头一边一个替两人揩了下嘴角,一边还不忘打趣着。

虽是不常来太傅府作客,但轩辕琲却是和谢夫人十分亲厚,见谢夫人打趣她,她也笑嘻嘻地回了嘴。

“我今年才七岁,聿先生说没过生辰,我不能算八岁!”

而这边,一旁的玉姐也扬起了下巴,顶着嘴角的糕屑,有样学样。“姨姨,我今年才九岁!”

谢夫人一听,脸上原本慈爱的笑容凝结了一下,她缓缓抬起手掌,轻轻地抚着玉姐的头顶,眼中,怜悯,心疼,可惜,万般复杂。半晌,谢夫人叹了口气,将玉姐揽在了怀里。

“好好好,我们玉姐今年九岁。”

轩辕琲看着眼前的一幕,大概也是知晓了玉姐有些痴傻,便拿了几块紫萝饼,说是要带去给许赫尝尝,便也转身进了屋子。

可巧,王小良给许赫的伤口换过了药,出来,向着谢夫人作了一稽便落了座。

“先生,元成侯的伤势如何了?”

谢夫人哄着玉姐,一边又亲自为王小良斟了一盏茶。

王小良连连道谢,如实以告,说着许赫所受不过是严重了些的皮外伤,虽是青紫,到底是没大伤筋骨,没什么大碍。

谢夫人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既而又将盛放着糕饼的盘子向王小良面前推了推。然而,还没等她说,王小良便是开口称赞。

“谢夫人好手艺,会做这种紫萝饼的可不多。”

谢夫人闻言倒也一喜,又是斟了一盏茶,不过,却是为了给玉姐解渴,她一连吃了几块紫萝饼,难免有些口干。

“先生看着有些面善,不知我们之前可是曾在哪里见过?”

不知怎地,谢夫人就问了这么一句,王小良抿了口茶水,连忙回了过去。“我自小随着父亲在北郊居住,经常有去近畿大营看诊,甚少入城,想来夫人是认错了。”

“哦,是吗?哎呀,像我这样上了年纪,可不是有看走了眼的时候?诶,先生可有娶妻,可有婚约?”

突如其来的一问,王小良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嘻嘻嘻!”一旁的玉姐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双桃花眼又再弯成了一对月牙儿挂在了那柳叶眉峰下。

其实,谢夫人也并非是无意一问,她注意到,自王小良落了座,眼光或多或少,总是离玉姐不远。

谢夫人看了看玉姐痴痴笑着的模样,惋惜似的又是再长长叹了口气。

“让先生见笑了,玉姐她……唤我一声‘姨姨’。这孩子的父母在她幼时横遭意外去世,只留她一人,可惜大病一场又是伤了神智……哎呀,茶水没了,我再去煮些来,烦请先生在此等候了。”

谢夫人说着,便提了茶壶顺着偏门走了出去。

这时,王小良仿佛抓住了时机,他谨慎地看了看里间那几人,还在聊着,一时半刻不像是会出来,眼下谢夫人也走了,院子里,除了几个侍女,也只有他和玉姐。

“啾啾啾!喳喳喳!”嘴撮成哨子,发出了以假乱真的鸟叫声,而两手的大拇指勾在一起,手掌好似鸟翼地扇动,明媚阳光下,那青砖上王小良的手影,顿时就吸引了玉姐的目光。

仿佛追逐玩闹似的,玉姐被王小良竟是悄悄带离了东院,很快,他寻着了一处隐蔽的拐角,地上的手影也消失了。

不由分说,王小良急切地将玉姐的右臂的衣袖挽起,直到手肘,一颗天然的好似一朵紫萝的朱砂痣正长在那里。

“紫萝,我就知道你没死!好紫萝!我是你兄长!我是你兄长……”

王小良登时泣不成声,玉姐却是一脸懵懵懂懂,只是抬起一只手,替王小良揩去了眼泪。

只是,王小良不知道,不远处,恰好就是太傅府的书房,可巧,谢太傅正站在窗前看见了这一幕。

谢太傅的面前还有一方摊开的纸轴,上面满是被勾了一道红痕的人名。只是纸轴的左下角,仍然还有两个人名是没有沾染一点这血似的红痕。

好似是窥见了这一幕后犹豫了许久,谢太傅终是提起了手中的笔,在其中一个人名上勾过了那道本该是在七年前就应勾上的朱砂敕痕。

“前太医玉氏之女玉紫萝,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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