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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神庭前的宿命

慕师靖一夜未眠。

她躺在戒指里,蜷抱着双腿,身边还放着一根她讨厌的红萝卜。狭窄与幽闭总令人感到惶恐,少女回想着昨夜的受挫,心中愤懑已消,剩下的唯有冷泠泠的失落。

回忆起这一年多的走南闯北,如梦似幻,  慕师靖想着过往的大杀四方与磕磕绊绊,心中有迷失之感。

她原本对于取回文稿一事信心满满,但现在她只感到惶恐,惶恐的不是文稿本身,而是一种宿命感。

——她觉得是文稿之外的其他东西在将她引向巫家,她不清这是什么,  只能暂时归结于宿命。

她有些怀念道门清修的日子。

师父帮自己安排好一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那样的她可以化身真正的冷兵器,  为师门扫清一切拦路的阻碍,做师父的乖徒弟也总好过做宿命的提线傀儡。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她想多了……

慕师靖抓起了一旁的红萝卜,拿在手中把玩,忽然觉得它也没有多么讨人厌。

外面传来动静,那是小禾与林守溪起床了。

“昨夜我好像听到了慕姐姐的声音哎。”小禾睡眼朦胧地。

林守溪听了,笑了笑,  心想小禾你昨夜是在梦游么,但他转念一想很快明白,小禾这是在暗示他将昨夜的失败给忘掉。

“有么?我怎么没听见?”林守溪佯作糊涂。

“没有吗?”小禾皱着眉头,似在回忆。

林守溪看着她的娇俏的小脸,心想这小丫头装得倒还挺像的,他为了让小禾放心,  郑重其事道:“没有的,一定是小禾听错了。”

小禾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话已至此,  林守溪也没办法嘲笑她昨晚假扮慕师靖吓唬失败的事了,他一边在心中感慨小禾的诡计多端,  一边将羊绒毯子卷好,  收入行囊。

今日天寒,  小禾换回了那身较厚的狐裘衣裳,白裘白发的少女看上去就像是雪狐狸,每每看到这身装扮,林守溪皆会感到有趣,忍不住去玩弄她的尾巴,小禾早已习惯,自顾自地梳头,  由着他去揪弄。

衣服质量虽好,但也不堪长时间的摧残,  只听吧嗒一声,小禾梳发的手一僵,  回头望去,  林守溪手中拿着一截从衣服上揪下的完整尾巴,脸色木讷。

心爱的狐裘被如此对待,小禾哪里能忍,  提起梳子如提刀,  大喊着‘你还我尾巴’,绕着破庙追杀起林守溪。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般幼稚。”慕师靖在戒指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无奈地。

她现在只想快点启程。

终于,在林守溪承诺赔偿一条尾巴后,小禾暂时消气,持尾如鞭,指挥林守溪收拾行李。

正当林守溪将行囊收好,准备塞回螺腹之时,他动作一顿。

“这是什么?”

林守溪俯下身子,皱起眉头,隐约看到螺腹深处有闪闪发光的亮物,不由伸长手臂去摸索了一番,慕师靖心道不妙之时,心中不停祈祷不要被发现时,戒指已经取出,被林守溪放到掌心把玩。

小禾凑过来看,同样惊讶,“这不是慕姐姐的纳物戒吗?怎么会在这里?”

“兴许是之前遗落的吧。”林守溪。

“嗯。”

小禾也并未多想,笑着:“慕姐姐还是这般粗心大意啊。”

“嗯,为了惩罚她的粗心大意,这件法宝就由我们收缴了吧。”林守溪义正严词地。

慕师靖被突然发现,本就又惊又恼,现在听林守溪这么,她更加生气,恨不得冲出戒指,给他一萝卜。

“不行,这是慕姐姐的东西,怎可据为己有,下次见面我要还给她。”小禾认真地。

还是小禾妹妹懂事……慕师靖心想。

“那我放回去了?”林守溪问。

正当慕师靖以为这次有惊无险时,只听小禾:“不用,交给我保管就好了。”

小禾一边着,还一边伸出右手,无名指轻轻翘起。

“奸夫淫妇。”慕师靖恨恨道。

戒指戴到了小禾的指上,慕师靖骑虎难下,只觉心如死灰,更令她气愤的是,这对奸夫淫妇启程之后,竟还在路上聊有关于她的事。

“慕姐姐感知力虽强,但也有副作用的,别看她平日里总是满不在乎的,其实她可敏感了。”小禾。

“敏感?是指心思细腻么?”

“嗯……也不算,在地牢的时候,我逗过她,仅在她耳边哈口热气,她身子就触电一样颤个不停。”小禾神秘地。

“像这样?”林守溪咬住了她娇小的耳垂。

“别闹!”小禾轻哼着斥责。

云螺上一番打闹后,林守溪语重心长地:“小禾以后还是多与你楚楚姐姐一起玩,慕师靖这妖女心思多,真怕她将你带坏了。”

“妖女?”小禾把玩着戒指,却是笑了,道:“慕姐姐才不是妖女,她若是妖女,那白祝也能算得上混世小魔头了。”

慕师靖默默地听着,一时分不清她这是在夸还是在骂。

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她让死证一个时辰后震动,接着取出赞佩神女送的黑布,蒙住眼睛,五感一同淡去,没多久,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片黑海,骨龙在冰层游荡,黑裙在眼前燃烧。

……

云螺升空而去,在越过了几座大山后,巫家近在眼前。

临近巫祝湖时,林守溪却让云螺慢了下来。

他想起了当初与慕师靖一路奔逃,误入巫家的场景,那时大片的湖水涌入视线,映着星光,美若起伏的绸缎,令他久久难忘。

他也想给小禾这种浪漫。

于是他操控着云螺降落,取出了赞佩神女赠送的绢丝,蒙住了小禾的眼睛,手牵着手带她向山上走去。

巫家就藏在这如屏的山后。

上山的路上,风吹个不停,往事随风浮上心头,令少女百感交集。小禾暗暗地下定决心,想好等回到巫家,一定要将灵根的事给林守溪坦白……她不怕他怪罪,也不怕他秋后算账,人生苦短,哪怕生为修道者的她也不想再等两年了。

只是不知为何,等真正登上山顶后,迎面吹来的风却有些怪异,又冷又涩,还夹杂着冰晶。

这是……下雨了吗?

“怎么了?”小禾问。

一旁的林守溪久久没有话。

小禾得不到回应,只好主动去解开蒙目的黑带。

她拉开了发后的蝴蝶结,将黑色的绢丝抽去,眼睛在颤了颤之后睁开,映入眼帘的画面却令她也愣在了原地。

时间像是回到了一年前。

巫祝湖的湖水已经干涸,放眼望去如同一口无垠的枯井,唯有湖中央依旧翻腾着浓厚的白雾,白雾的周围,有一群黑鸟环绕盘旋,湖畔的巫家峥嵘漆黑,如矗立危崖的武者,只是这个武者的血肉早已成灰,只剩一副孤零零的铠甲在讲述着他过往的坚守。

大片大片的黑云笼罩在巫祝湖与巫家的上空,雨下个不停,成团的雨夹雪被风吹上高山,触及面颊犹若针扎。

空宅,枯湖……

心中的侥幸支离破碎,他们原本只是想回到巫家,度过一段独属于他们的平静时光,但……

“怎,怎么会这样?神域不是已经开启过了吗?这,这怎么……”

小禾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林守溪也怔怔地望了许久。

昨天夜晚,他独自去雪天踱步,心中空空落落,总觉得缺少了什么,现在再见这幕场景,他猛地想起了自己想漏的是什么。

“镇守的传承到底是什么?”他问。

“什么?”小禾一愣。

她也想起了神域中发生的事。

黄衣君主降临神域,意欲夺取一分为三的镇守传承,之后镇守爷爷亲自现身,借林守溪为媒介,与黄衣君主战斗,期间,林守溪将三份暴戾的传承吞入了腹中,但……

林守溪始终以为,传承早已被他吞入腹中,但现在回想才发现,它们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没有一点痕迹,仿佛他当时吞饮的,只是寒冽的北风。

“是了,镇守爷爷的传承到底去了哪里?巫家世代守望的,难道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么?”小禾惊疑不定。

林守溪沉默良久,终于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猜想,他将猜想徐徐出:“不,传承应还在神域之内。”

“什么?”小禾不解。

“还记得我们在断崖古庭初醒的那个夜晚吗?”林守溪问。

“当然记得。”

“那时云真人了一句话。”林守溪终于想了起来,“他,镇守大人的预言不知为何提前了一年。”

预言提前了一年……

小禾当然记得这件大事,当时她和姑姑都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神谕是不可能出错的,后来黄衣君主的现身让她把原因归结为了另一个神的干扰。

‘镇守大人的预言不知为何提前了一年。’

这句话很简单,简单到听起来像是废话,但现在,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一切。

三个月前……

那正好是神庭开启的日子。

“如果预言没有错呢?”林守溪怔怔开口,逐渐想清楚了一切,“哪怕神明已死,他所立下的预言也不会失效,神庭如期开启了,那份传承依旧流落在神域里,你是巫家唯一的后人了,它在等你去取。”

小禾看着干枯的湖水,听着林守溪的话语,神色痴痴。

如果林守溪的猜测没错,如果传承始终流落在里面等待她拾取,那……

小禾陡地想起另一件事,寒意在身躯内腾起,令血液都凝结了。

她想起了获取传承所需的条件。

——须是处子。

她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她本想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他,但这个偶然的谎言却发挥了作用,它不仅欺瞒了云真人和季洛阳,让他们在巫家的暴雨里幸存下来,还让她保持着处子之身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座干涸的巫祝湖前!

这明明只是她信口胡诌的谎啊……

小禾感到了恐惧了,一种被支配的恐惧,宿命纠缠着涌上心头,她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

她想转身离开。

离开这里,离开巫家,离开巫祝湖……仿佛只要远走高飞,她就可以从既定的命运中抽脱出来。

但她也明白,这不过是妄想。

惊疑不定之时,她冰凉的消手忽地被捉住、握紧。

她对上了林守溪坚毅的目光。

“巫大小姐。”林守溪喊她。

“怎么又这么叫我?”小禾觉得有些古怪。

“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不就是大小姐的神侍么,如今虽得小姐赏识,可为入幕之宾,但做人不能忘本,对吧?”林守溪着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奴大欺主,就没见过你这么坏的神侍。”小禾白了他一眼,虽是不屑的冷哼,声音却是娇气的。

林守溪微微一笑,道:“总之,作为大小姐的神侍,我有责任保护你,守在你身边,去取属于大小姐的命定之物。”

黑压压的云层里,电闪雷鸣交织不休,少女的侧颜被雷光照得明灭。

是啊,她是巫家的大小姐,这是她一出生就注定之事……

如今回想,邪龙之所以选择她,或许不仅仅是髓血,也与这份镇守传承有关——它有着与黄衣君主一样的目的。

她也不愿去细细琢磨了。

少女握着林守溪的手,心中的恐惧与胆怯也成了一闪即逝的光。

我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她这样想。

“走吧,小禾。”林守溪。

可少女却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

林守溪回过头去,对上了少女狡黠的眼眸。

“还敢叫小禾?我了多少次了?你是我的神侍,你应该喊我……”

小禾微笑着开口,一板一眼道:“主人!”

……

巫家峥嵘的建筑矗立在危崖似的湖畔,殿楼漆黑,鸟雀漆黑,就连吹过巫家高墙的风也像是黑的。

这场雨已断断续续下了三个月。

“有新的结果吗?”

身披黑袍的女子坐在一座破损的高楼上,眺望着大雾弥漫的湖心,问。

“有。”

一旁的白衣青年刚刚赶到她的身边,他行了一礼,连忙汇报新的发现:“这座大湖的湖心有一滩明镜般的水,水底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像我们的祖师山的幽界……”

“幽界?”

黑袍女子点了点头,隐约明白了什么,悠悠道:“没想到这样的地方,竟藏着一座神域。”

“神域?”

白衣青年亦感到吃惊,他收敛心神,继续:“已有十余名弟子进到了里面,他们还没有找到出来的路,但凭借着神女大人的灰碑,我们也知晓了许多里面的情况。”

黑袍女子轻轻点头,以指节敲了敲椅子的把手,示意他继续下去。

白衣青年继续道:“神域里发现了一截极为巨大的骨头,它的形状很奇怪,像是虫子,但比赤瞳龙尸还大得多。围绕着那根骨头,有许许多多战斗的痕迹,据推测,那场战斗是一年前发生的。”

“一年前的战斗?”黑袍女子更加疑惑。

“是。”

白衣青年继续着灰碑提供的信息,“那截骨头的旁边堆积着至少数千具邪灵的尸体,邪灵大都是被火灼烤而死的,它们有的甚至还活着,还在蠕动着想逃出去……除了那骨头之外,我们还发现了一座古老的庭院和一具前所未见的巨大神像,根据神像的形制,我们猜测那与传中的‘佛’有关。”

“佛?又是佛么……”

黑袍女子神色阴沉了些。

世人从未见过佛,显生之卷亦没有他的相关记载,但在发掘出不少的古老经文里,都对佛有所提及,根据这些语焉不详的经文,世人猜测,佛应也是一位萌生过无穷智慧,却早已在洪荒之潮中寂灭的古代神灵。

任何已知的神灵都有其信徒,佛也不例外。

许多人根据经书的记载和想象雕刻出了所谓的佛像,那些所谓的佛面容慈蔼,宝相庄严,看着神圣而威仪,但……

想到这里,她身躯颤抖,不由地将手伸入袍中,去触碰自己的眼睛的位置。

她对‘佛’没有任何一丝光明的印象,甚至险些因之彻底葬送道途,她永远忘不了那些藏在海边魔窟中的东西……

数百年前,她更是立誓,要彻底将佛杀灭,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没有弄清楚当年面对的是什么。

“神域……白骨……佛像……”

黑袍女子坐在高楼上,缓缓地沉思着,任由寒风夹杂雨雪吹入袍中,静若雕塑。

白衣青年在一旁安静等待,不敢出声,也不敢用真气遮挡风雪的吹袭。

许久。

“这座家族的来历查清楚了吗?”黑袍女子问。

“还未查清,但已有线索。”

白衣青年一五一十道:“这里是巫家,一年前发生过大的变乱,云空山道门的仙人亲至此处,平定妖乱,之后巫家的族人子弟也尽数迁入神山。”

他只知道这些了。

“云空山么?”

黑袍女子喃喃自语。

片刻后,她又问:“白墙之后那片污秽之地勘察得怎么样了,有何发现么?”

“那个地方名为孽池,封印着不少妖邪祟物,神女大人强启石门之后,已有数十位弟子联袂探查,在那里,我们发现了龙尸破坏的痕迹,还搜到了一具小邪神的尸体,更远的地方,我们还见到了一方祭坛,几个月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举办过祭祀仪式……”

白衣青年话声音越来越轻。

邪神、龙尸、祭祀……若非亲眼所见,他也绝不会想到,这样一片地方竟藏着这么多未知的隐秘。

正当此时,有声音从白墙那边响起,遥遥传来,好似梵唱,白衣青年朝那边看去,欲言又止。

“本座亲自去看看吧。”

黑袍神女主动起身,。

白衣青年恭敬地让开了位置。

黑袍女子站了起来,她的身材比想象中娇小很多,风雪吹来时,几绺长发从她的黑袍中飘出,颜色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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