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雨停了,本部人马即于次日再次出发。
和过往一段时间一样,刘平等伙头兵,各携带铁尖扁担一条,铜锅二口,水桶二只,椰瓢一个,另有帮助兵士运输粮草。
另有就是,必须携带好工具车,每个工具车上,物件可以说非常繁多。每车围幔一条,拔轴绳二条,稍坡绳一条,出索绳六条,撒绳二条,迎撒绳二条,……载水大篓一个。不下二十多个佩剑,除过每次都要详细检查以外,还有的需要每日清洗。
在刚开始入大宋军中大营的时候,刘平确认为伙头兵是个不错的选项,毕竟很多时候不用上战场。
但若是从事久了,方会发现,此中一切看似安全,但经由狄青那么一说,该上战场还是要上战场。即是平时的行军之内,亦是要远比平常兵士更为忙碌一些。
如此之于种种,可以说是很多人都不愿意当伙兵的原因,及至最后,还要各军部将领,以人制定才可得满员。
当下的伙头军只有十来人,准备上千人饭食,若非时常加班,加上多为一些豆类之物,只怕蒸煮起来,会更加的麻烦。
而一旦行军,这种忙碌自是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刘平是一连数日,都没有寻到和老夏说话的机会。
在通过三日的路程后,本部宋军,终于到达了庆州安化。
于此再继续往北而去,即距离西夏人南侵而来的清平关不远。
便是还没有正式到达战场之上,但于安化之地,即能感受到此地之残酷。
土地荒芜,百姓逃离,尤其从关中而来的一路之上,无不都是拖家带口的逃难百姓。
很多人不是投奔亲戚,而是在战争来临前,一种不由自主的避难方式,多者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要逃往哪里?
只是一味跟着大部的人流而走,或是走到哪里就到哪里。
而于实际上,又谁希望想要过着这样的生活呢?
“活着。”
刘平往来途中,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兵士希望于敌人作战时,能活下来,他们有家人,有家庭。他们希望战争胜利,能活着见到家人,活着回到自己的家园。
处于战争波及之地的百姓们,他们同样渴望活着,活着不关乎其他之事,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希望了。
于东京城内,处于战后的无数普通人而言,活着并不艰难,但于这群人时刻或失去家园,为西夏党项人掠走的百姓而言,活着就成为了希望,一个想要去实现的梦想。
再同逃难相比,更让人无助的是,处于逃难途中,尚未找寻到安歇之所,即为活生生的饿死。
在见怪了大宋诸多地方,平和生活以后,突兀见到一群骨瘦如柴的人,且争相去挖着树根,以之当宝的人,会显得很是突兀。但当你见得多,就会变得麻木。
刘平不知道其他人见此会有什么反应,便是他见了心中多少会有些不忍。可再不忍也没有办法,亲眼看到一个大户人家,在于往关中逃难的百姓中,给予吃食,而被抢夺一空,甚至若非是本部兵士出面,几乎要全部为之打死后,刘平就变得冷静很多。
不谈他现在的身份,没有东西去救助。就算有,也不能这般突兀。因为一些无家可归,甚至于饿了多少日夜的流民,面对食物,可无论是否是善意,那是取之,是真正会去拼命的,亦可见之已然丧失了理智。
即是面对伙头军押解的粮草,一行上百流民都发着饿狼一般的光芒,若非长枪和短刀,阻隔了这一切,说不定其人会成群结队的涌上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刘平不由得想到这个词语,但随之又是重重一叹。
这些人,总归都是宋人,又是谁将他们给逼到了这种境界?是他们自己吗?
追究起原因,还不是大宋兵力不强,即是面对西夏人,辽国人,也只有几十年如一日,多番挨打之境况。当年的大宋天子,为了息事宁人,割地赔款,就相当于家常便饭。
便是随便抓一个宋人问询一二,他们心中,也早已失去了必胜的信念。
一场能改变大宋处境的大胜,实在是太遥远了?
大宋是缺人吗?
大宋并不缺人!
当年太祖皇帝在时,以平定天下,征战多年,初立国之事,全国人数仅有三千多万,但至数年以前,是以为真宗之于末期。便是户数就已经到达了惊人的八百六十七万户,人口达到了四千多万。
回想李唐是,便是最为繁华的贞观年间,总户数也不过是三百万户。可是大宋之于实力,却是远远比不上李唐。
面对敌国之入侵,多次战败,不能阻挡,是没有名将吗?
当然也不是。
如开国功臣曹彬之诸子,无不是将帅之才,再有寇准等人,无不是治军之才。
可惜,可叹,大宋还是走到这一步。
只能说是大宋于军队,这个护国之师的矫正有些问题。
重文轻武,武将地位之地,战时不得不听从文官瞎指挥。
另有更戍法,导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如此形成的信息差,很难形成有效战斗力。
守内虚外之国策,让大宋的当权者们,尤其自澶渊之盟后,就一直想着用钱物来换取和平。这等惯性之下,便是朝中的大部分官员,都丧失了作战的积极性。由此直接导致,无论辽国还是西夏,只要是缺钱了,只要敲打敲打一下大宋,就能获得巨大的报酬,还有什么比此更能让人不劳而获的呢?
尤其最后一点,当下之于宋军之内,军法军政之于腐败,这也是皇太后刘娥发现问题,开始自作主张,打算寻机解决问题之重点。
大宋之军纪松弛,即使放眼于历朝历代,可谓是出名。这里的腐败,不局限于将领之于贪污之心,更有私自劳役普通兵士,以做公器私用之为。
就是这般,又如何让整个大军,形成可以抗击敌人的战斗力?
所以,自太祖至今,大宋立国尚不足百年时间,就已经积累了这么多的病症,难以想象,即是于百年之后,若无改变,大宋难怪会出现靖康之耻,北宋以为灭亡,最后迎来苟延残喘的南宋时代。后再于崖山海战之后,南宋也没了。
且来到通化城外,看着城门之处,无数拥挤的流民,另有懒散且又瘦弱的兵士以后,刘平于此之间,不由得想到了很多。
可惜,其中的问题想要解决很麻烦,就是在当今天子,他的表弟赵祯长大亲政以后,几乎每岁都在换相,后又经过多次革新都没有解决问题,如他又能做些什么?
刘平在茫然之外,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一个不消息,为脚下的石头一绊,以至于背上背着铁锅差点掉到了地上。
作为伙头兵一员,人人背上的铁锅,即是同普通兵士一直带着的兵器一样重要。这要是丢弃了,自当是以军法以行处置。
吓得刘平往左歪了歪,连忙稳住重心。
大军是不进城,便是在城门外的空地上休息。待后续的粮草送来,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会直接前往兴平城,然后准备清平关战事。
这两日间,通过狄青打探来的消息,刘平已经知道,按照朝中下达之命令,尤其是枢密院几位相公的安排,及之向宫里贵人的保证,在西夏人前次进攻以后,宋军今次经过补充,是一定要夺回清平关,以及紧邻的安边城。
夺回此中两个重要之所,才能继续构建于北面对西夏人的防线。否则的话,如归德堡等军事重地,都会有更大自危险,便是西夏人的下一个进攻目标。
战略之于布局上,庞大的大宋智囊团队确实厉害,能于短短几十日的时间内,即思索出具体对战策略。
但却是很多人也忽略了,处于战场之上,战局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前一刻所做出的决定,在下一刻,即有可能用不上了。
而为普通士兵而言,却没有这么多的考量。只要主将下达之军令,认真遵守就是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要处于战场之上,生死就已经不由己身了。
伙头兵则是简单,那就是该做饭,该烧水烧水。
至少大军于城外一驻扎,旁人可以歇息时,刘平这一伙人,即要忙碌起来。
按照轮换的办法,今日该是刘平帮着烧火劈柴,却是狄青这个伙长来亲自掌勺。但看狄青一人两手提着袋子,直接将豆子倒入了锅里,再放一些盐巴,等着煮熟就是了。
宋军之中,又哪有什么丰盛食物?
却是豆子吃多了,放的臭屁居多,且是真的。
不过,当豆子的香味飘出以后,即是饥饿中,也很想吃上两大碗。
如不远处的流民堆中,能看到嚎叫者,迎面而来者,但在距离驻守兵士的刀枪数丈之远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停下。
“真惨咧!”
孙卫的黑碗里,放着小半碗的熟豆,一边吃着打嗝,一边看着远处张望的流民,自语道。
自那日营帐之外的事情以后,孙卫之于本人,即是走的越远,越看的开了些,也再没有说过梦话之类。
却是当下看到远处眼巴巴的逃难流民百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程墨就站在孙卫身边,能看得出,这个傻大个这些个时间以来,变得瘦了不少,但是其之人的眼睛,却是越加的明亮,就像是夜空中星辰一般。但见之于战事的适应,也比任何人都要快上很多。
他亦从自己碗里,拿出了两个豆子,塞进嘴里,咯嘣咯嘣的咀嚼者,然后很是舒服的放了个又响又臭的屁,念叨道:“这有什么?你们没有听老夏说吗?等到了前线,我等所要面对的,要远比现在这般,残酷数倍。此地之于官吏,还多多少少有些人性,正于这些逃难之人,以施粥接济。
便是我等,在战场上死了,怕是连收尸的也没有,暴露荒野,最后凭空的便宜了乌鸦鸟雀之属。”
在听到程墨的响屁的时候,刘平早就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但看其他人,便是已经闻惯了,将之当做空气一般,熟视无睹。可在听到程墨随后所谈之话后,很多人都异口同声的“唉”了一声。
狄青则是继续保持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双目前视,望着流民,还有城墙上的兵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趁着这难得休息时间,伙头兵们扎堆聊天。
便是此间时间,一队兵士随后走入了视线。
这队兵士,人员不算多,也就五百多人。
看之装备,却要比他们这群本部人马好多了,即是普通兵士,也是有成套的盔甲于身。
可别小看盔甲,此即为战场之上保命之用。如刘平当下所在之部,也只有军吏才能享有,普通兵士皆无,即如伙头兵更是如此。
所以,在看到这一支队伍到来时,便是所有人的双目之中,皆透露出了两个字,羡慕。
宋军之于盔甲器械,多是有限额。但是若主将有关系,要多会与之通融,再行打点,多那些器械也不是可能。
这不,于今年之前,还有官吏偷偷盗卖给党项人于器械,换取高额的报酬?
即是当下的前线宋军队伍之内,自然也有,不过是鲜有人发觉了。甚至于一些领兵的大将也参与其中,此中之所有涉及,即事关大宋军内的腐败性问题。
刘平也在注目去看,不过,他于别人的关注点不同。看的却是到来的宋军兵士的面孔。
这一看,不打紧!
但再看,就让刘平吃惊不已。
竟有好多数人!
无不是东京城内的权贵纨绔子弟,好家伙,这是哪个猛人,竟敢带着这群纨绔来打仗,更重要的是,能将之收拾的服服帖帖,此中行事,让刘平不得不敬佩。
而看到兵员前列,吕哺安那胡子拉渣,垂头丧气的模样,刘平不由得发出会心一笑。
让你们在东京城内耀武扬威,这下子好了,可不正是也要来前线效力了,来感受下和平之不易,战争之残酷。
这办法确实不错,尽管这群纨绔多半不会上战场,但便是将来,继承祖辈遗产,也知晓其中不易,不是吗?
而今次,能于此地相逢,别说其他,还真是有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