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局中人
柳夫人走近萧湘一分,将骨灰瓶交到她手中。
萧湘看不见,骨灰瓶碰触她手指那一瞬,她只惊地一缩,随后才伸出双手一点一点抱过来,直至紧紧抱在怀里。
她呆呆抱着,神色凄然,想起过往,泪已不觉两行。
她又想起,离开永兴的那一夜,她对柳子君大喊的话。
她说——
“子君,等一切都结束了,你也离开永兴吧,去找个心爱的姑娘,带着她游遍大好河山。或者不想的话,你来找我,我们两个人继续祸害人间,找最好玩的东西玩,寻天下最好吃的食物吃,然后纵恶江湖。”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他却只剩了这一抷骨灰。
可他还记得——等结束了,要离开永兴,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他没有等到心爱的姑娘,也没等到自己、一起纵恶江湖。
想到这些,萧湘的心便撕扯地疼!
柳夫人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茫茫雪地。
这时候雪已下的有些大,层层雪落下来,天地、四周皆是苍茫,苍老浑浊的眼睛看着远方,有些分不清方向。
很久之后,柳夫人沉默的声音才又响起。
“还记得四年前,你因为尹云楼甘愿落崖那次吗?”她出神着“他冒着暴露在尹云楼面前的危险,将头部重创的你救下。那时的你,一心求死,加上你重伤头部,几乎无力回天。他抱着你慌慌张张跑来找我,求我救你。”
“可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子君的软肋,也是他的危险,我决计不能答应他救你。”
“可他就抱着一息尚存的你,笔直地跪在我后院门前,跪了两天两夜。不吭也不响,滴水不进,抱着你求我救你。”
“后来我心软了,因为那是我的儿子,我不忍心他受罪。于是我答应他救你。但救你我是有条件的。”
“我跟他说,我可以答应救你。但是从今往后,无论你救活与否,他都不能再与你有丝毫牵连。以后,不准向我打探你的行踪,不准询问你的死活,更不准私自找寻你的下落。”
“他欣喜的满口答应。”
“后来我就命人暗中将你送到皇甫玥手中,由神医谢文珏救治。”
她倏而一笑“可他根本没有遵守我和他的约定。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最后还是在那片不为人知的深山里找到了你。三年时间,你无忧无虑生活着,可他管不住自己偷偷跑去找你很多次。这些,皇甫玥他们一直都未察觉,就连我,也是他心情低落时,找我说话跟我说起时,我才知道。”
说到这,柳夫人才扭头看向依旧跌坐在地的萧湘,看着她,眼底冷淡“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人不是上官越,而是你!”双唇抿成一条线,冷硬异常。
“若不是你,他不会整日郁郁寡欢,不会有痛,不会有软肋,更不会因你而死!你给了他一缕光,却不能让他浸浴在光里。为了那一束不可得的光,生生葬送了他自己!”她眼中带着深深的恨意。
转而,又自嘲一笑,眼底无尽悲凉“可我最该感谢的人,却也是你。若不是你,身为母亲,我根本看不到他眼里会有光,看不见他脸上会有笑。更不会体会到作为母亲,我的儿子竟然也会像其他邻家孩子一样,哭着抱着我,躲在我怀里跟我诉说着他受的苦、他心里的累。”说到此处,柳夫人眼中便生生生出了泪,眉头紧蹙,说不清的不忍。
她忍着泪水“是你让他变的有血有肉,让他知道开心的时候可以笑、难过的时候可以哭,是你让他知道,冬日的阳光有温度。”
“是你将他从深渊地狱里拉回了这人间。”
“身为母亲,我很失败。我没能将他从恶人手中救出,更没能给他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这是我的罪恶。”
“萧湘,谢谢你。”最后,柳夫人转过身,看着这个默默流泪的姑娘,说出这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至诚之言。
对此,她没有给出回应。
而是沙哑着嗓音,问“所以,我那几个师父,早就知道我和子君的关系?”
柳夫人凝望着她“是。一直都知道。”
虽早已猜到,但此刻心底依旧难掩失望!
唇角扯出一抹痛彻心扉的笑“可他们还是不管我的死活,不顾我与子君的关系,将我送回永兴!”
柳夫人没有说话。
她默默扭过头,恢复了初来时的平静“子君很强大,世上没有人能战胜他。但他却有个致命弱点,是你。在这场局中,无论子君有多强大,你与尹云楼是否能战胜他,只要你回来,上官越便彻底败了。”
“皇甫玥从来没打算你们真能战胜子君,要的只是你回来。”
心,如刀割!
柳子君何其聪明,皇甫玥的这点心计又如何能瞒住他,他明明是全局中看地最透彻的人,最能掌握全局走向的人,可他却偏偏按照皇甫玥的意愿!生生将自己逼上死路!
十指紧紧抱着柳子君的骨灰,大颗大颗泪珠往下砸,心尖儿疼地发颤。
杀人焉用感情刀?
萧湘的心,简直在滴血!
她实在无法想象,她的师父、父母为何会如此狠心绝情!为达目的,他们不仅利用自己对尹云楼的感情,更利用柳子君对自己的感情!
柳夫人眸光黯淡,她一动不动看着萧萧落雪,目光里透着苍凉,无力。
其实,看的最清还有她自己。
她明明知道皇甫玥计划的一切,知道他们最后的一步棋子是柳子君,可她还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甚至帮着柳子君,任由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子君不想改变,一味走向死亡,是因为萧湘。
那她自己呢?
那夜她跟萧湘说——时至今日,你仍旧说不清在这场纷争中谁对谁错!
其实,自己又何曾分清了呢?
她看着荒无人烟的雪白大地,浑浊的眼中只剩一片苍茫,和静默。
心中默念:分不清的,世人皆是局中人,身陷局中的人又岂能正真看破对与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