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天正帝病危
刘乾是从七月份出发,走了一个半月差不多,如今到了八月二十日,才算走到了这里来。
刘乾这厮人品不咋的,脑子却是极为活跃,有着一种邪乎的灵性。
“你是说,卡紧市场和码头?”
甄辂阴翳的盯着刘乾的眼睛。
刘乾见甄辂开始被他的思路打动了,又是兴奋又是惶恐,忙恭敬道:“将军,此事,怕是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即便此时此事可能没有什么牵扯,但是,大人,您若这般就去做了,怕是还能有什么意外收获啊……”
说完,这厮的兴奋明显压过了惶恐,充满希冀的看向了甄辂。
甄辂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人的天分,真的是有高低的……
比如刘乾这种人,若是背地里玩阴招,怕还没几个人能跟得上他的节奏……
只是,这世间,阴阳轮转,相容交替,一时一地用刘乾这种思路,倒是没什么。
若时时刻刻都想用,那就远非是正道大道了。
甄辂并没有给刘乾他想要的回复,只是淡漠的对他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
刘乾一时像是吃了翔一般的恶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意思?
堂堂的御史大人听了自己主意觉得可行,然后又不给自己什么反馈?这是准备过河就拆桥、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嘛。
呸,渣男啊。
如果此时有一把刀,刘乾绝对不会犹豫的,必定是鱼跃而起,狠狠扎进甄辂的心口里。
忒欺负人了啊……
然而。
看着甄辂那充满了深邃与未知的眼睛,刘乾显然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能是强自咽下了这口恶气,小心退出去。
待刘乾离去,甄辂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喝了口茶水。
刘乾这种人,想用他可不容易啊。
既要发挥出他的主观能动性,却又要牢牢的给他上好嚼子,这对甄辂自己俨然也是个巨大的考验。
仔细想想,竟要用刘乾这种人出的主意……俨然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就如甄辂现在这个体量,看着已经不弱了,可很多事情,依然需要走偏锋才能出奇效啊。
……
离开了快乐宅院,刘乾并没有被带出城去,而是被带到了东大牢这边。
而且,一路被带到了地下。
本来刘乾的心情便不好,一看到地下阴冷潮湿的环境,他的脸都开始有些绿了。
“这个生儿子没XX的王八羔子,忒不是东西了啊。自己远道而来,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给他出谋划策,可他竟然这般对自己?”
“天理何在?”
“天道何公啊?!”
可惜,就算心里愤怒至极,但里面竟有一个壮健如牛的黑脸将官在等着他……
刘乾天大的委屈,又怎敢多说半字?
只能是咬着牙,对这个黑脸将官赔上谦卑的笑。
“呵呵,你个小王八羔子还不服咋的?本来大人想给你个好单间,让你先好好养几天呢。不过你这小崽子态度不端正,那便让你好好体验下咱们东大狱的特色吧!”
黑脸将官狰狞一笑,旋即便亲自起身来,带着刘乾往里面走。
“军爷,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哇。军爷,小人可是读书人,你们不能有辱斯文啊……”
刘乾俨然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登时拼命挣扎,杀猪一般尖叫了起来。
但迎接他的,只是身边这些膀大腰圆狱卒们肆意的笑。
不多时,等刘乾到了地方,登时翻了个白眼,差点没昏过去,嘶哑的叫着便要讨饶。
因为,这竟并不是一个单人囚室,而是个多人囚室。
更可怕的是,里面关着个七八个人,竟都不是男人,而是一个个膀大腰圆、比爷们都还状的老娘们儿……
“交给你们啦,奉大人的命,好好磨磨他的性子。”黑脸将官笑道。
……
此时,神京城中,一条消息不胫而走,天正帝病危,有感自己可能撑不过八月底了,急召自己的亲信重臣们从各地区返回京城述职,顺便定下最终的继任者,以这些重臣作为自己继任者的臂膀继续发光发热。
天正帝心里一直有一个名单,其中位列榜首的一定就有以下这几个人:张廷玉、鄂尔泰、李卫、刘统勋……
李卫在其中着实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自天正帝即位后,便立即任命李卫为直隶驿传道,未到任又改任命为云南盐驿道。
在盐驿道任上,李卫政绩显著,不久后的天正二年,李卫升任布政使,主管全省财政税赋,但仍然兼管盐务的职务。
天正三年,李卫被提拔为浙江巡抚。天正四年,李卫兼任两浙盐政使,整理盐政,查处私盐贩卖。天正五年,李卫升任浙江总督,管巡抚事。
李卫并无显赫的家庭背景,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自天熙五十六年至天正五年,不过十年之间,李卫从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闲职,一路担任各种要职,并最终官居总督,成为朝廷一品要员、封疆大吏,其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
不过这几年来,李卫的健康状况也是每况愈下,时常咳血,他也很想回京养病,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实行。
这次天正帝也派人将他召回,一连催促了几次,还生怕自己又在半道上病倒,派了个老太医在李卫身边跟着……
此时,李卫坐在马车里,听着随行的两个师爷给他讲今年发生在德州府的几个大案子,其中一个影响最深的莫过于“道台畏罪自尽案”……
“这案子,东翁您看看是结还是不结?”师爷们看向李卫。
“结了。”李卫冷冰冰说道,“你们不要看我名声大,威重望高。其实山东、两江的官儿听说我要调走,恨不得燃醋炭!你串了这多衙门,看不出他们高兴?那姓刘的知府是庄亲王门下的看门狗,又是岳濬的门生,只要银子使得到位,什么事遮掩不来?我已经派人又去过德州,亏空真的填补了,你不能不服他。哼,倒真不愧是刑名师爷出身啊!”
其中一个名叫蹇度的师爷眼皮子一颤,才想到不是说自己。
忙道:“这事早晚总要败露的,就有人想掩也是掩不住的,各衙门高兴,我看是因您去职后,他们能递次补缺。哪里是恨您呢?东翁,您太多心了。”
“这个是的。我说的那种人也是有的。”李卫咬牙冷笑道,“我在这‘廉’字上抠得紧。走了,人家松一口气是真的——我创的养廉银制度,堵了他们在火耗上发财的路,那就只好从人命官司里头打主意了!”
李卫轻装简从,只带了在签押房侍候差使的崔评、蹇度两个师爷启程。
他身子骨已十分虚弱,只好用暖轿抬到新河码头便弃轿登舟,沿运河水路直抵神京城朝阳门外。
这一来耽误了一些时日,已是晚夏时节。
一行人下船便觉风寒刺骨,与济南迥然不同。
暮色中但见东直门灰暗的箭楼直矗霄汉。
天还没黑定,码头上已到处点起“气死风”灯,闪闪烁烁隐隐约约间只见水中到处停泊的是船,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
李卫进了驿馆稍稍安顿,便叫过蹇度,笑道:“看你傻子进城似的,是头一回到天子脚下吧?叫崔评带你左近转转。坐船一天晕头转向,疏散一下——我要不是怕冒风,也想走动走动呢!”
“谢东翁!”蹇度喜得眉开眼笑,一躬到地说道,“这地方儿真开眼,我和老崔出去走走就回来。”正兴高采烈往外走时,李卫又叫住地吩咐道:“不要耽搁的时辰太长,明日我必见皇上,要奏的事情多,你们还要开个节略目录——去吧。”
这边李卫便命人进城禀知鄂尔泰、张廷玉两位宰相,报说自己已经抵达京师。
吃过晚饭,李卫用青盐水漱漱口,要了热水正准备烫脚歇息,驿丞便一溜小跑进来,禀道:“鄂相张相都来看望制台大人了。”李卫连忙着袜蹬靴,也顾不得穿袍服,便迎出客厅。
见两人一般瘦削,都是六十岁上下的红顶子一品大员从正门联袂而入。
稍高一点的,是鄂尔泰,稍矮点是张廷玉。
见李卫要下阶相迎,张廷玉笑谓鄂尔泰道:“你看看这个人,还要和我们闹虚礼!”鄂尔泰也是一笑,说道:“又玠,你是嫌我们搅扰,要赶我们走么?”
“哪里的话。”李卫此刻提着精神、一点也不象个病人,嬉笑着让二人进屋坐了,一叠连声命人“看茶”,又道:“我是想凑近点瞧瞧,看看二位贤良宰辅脸上又添了几条沟儿!”说着,三个人仰头大笑。
三个人絮语欢言,看上去是极好的朋友了。
但知道内情的却清楚他们相互之间存着很深的芥蒂。
当年张廷玉的堂弟张廷璐主持顺天府贡试,贪墨卖官。
副主考杨名时拂袖走出棘院,夤夜谒见李卫,查封贡院。张廷璐因此东窗事发,被天正帝下旨腰斩于柴市胡同。
杨名时与李卫原本交情极好,后来李卫在两江总督任上试行“火耗归公’得罪了杨名时等一大帮官僚,连上参本弹劾李卫“好大喜功欺蔑同僚”。
当时鄂尔泰奉旨前往查处浙省亏空,被李卫使弄调包诡计,累得他三个月一无所获,空手回京。
原上书房大臣马齐告老致仕,腾出一席宰相缺,鄂尔泰满心指望张廷玉举贤荐能推选自己,张廷玉却密荐了自己的门生入选,弄得杨名时也大不高兴。
后来鄂尔泰因是天家贵胄,先祖曾有斩关夺隘的功劳,凭着真本事入阁拜相,自然对张廷玉暗存芥蒂……这些个公私怨恨各人自己心里雪亮。
只是大家都是从宦海里滚出来的,深通喜怒不形于色的奥秘。且天正帝为人最恶党争,纤过必究,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
因而心里纵有不受用,却是各自严守城府,不遇机缘,外人很难看出半点。
三人亲热寒暄一阵,李卫改容躬身问道:“皇上身子骨儿可还好?傅六爷进京后,我就得了主子两份朱批,皇上说颊下长有疙瘩,又说叫我荐医,总没有得着好的。我在外头着实惦记着呢!”
“皇上御体尚算安康。”鄂尔泰抱拳一拱,皱眉说道:“只是自二月以来,因苗疆改土归流事务不顺,心境不好。
嗯——衡臣我们两个来也有意和你商量,直隶总督衙门你是否暂时不要到任,先到古北口,仍以直隶总督身份阅军,看看军需还缺什么。如果使得,就奏明皇上。”
原来西南贵州是苗瑶聚居之地,历来都由当地土司土官土目世袭统治,名义上说是归朝廷管,其实山高皇帝远,各自占山为王,不但相互之间争地盘打冤家火并,过往行商甚至朝廷驿传也时受袭扰。因此自天正四年起便下诏由鄂尔泰主持,撤销上司制度。
在贵州苗区设厅设州设县,与内地政令一统。这就是所谓“改土归流”。
张广泗、哈元生等人在苗疆大杀大砍,数年经营,辟地三千里,设了八个厅州县,几乎占了贵州省的一半。
不料去年十二月,苗人中出了个老包,四处传播“苗王”出世,聚众闹事驱赶朝廷官员,到今年二月已是全省烽火遍地,天正帝得知以后自然是很不高兴。
“二位中堂既这么说,我李卫当然要为皇上分忧。”李卫下意识地抚了抚前胸,叹道:“当时设厅,我就有信给上书房,苗人生性强悍,抱团儿,不是好惹的,要派最能干的官去。
不是我当面埋怨,你们都弄了些什么人去了?韩勋是总兵,带三千人马,看着老包闹事按兵不动,平越知府朱东启平日敲剥苗民伸手捞钱时劲头十足,偏苗变一起,他却称‘病’辞官。
还有清平知县邱仲坦更出奇,娘希匹苗人杀来,他下令所有官弁‘不得逃避’,自己却脚板抹油溜了,张广泗要管哈元生,哈元生不听张广泗的令,主将管着两省疲兵,副将却坐拥四省军兵不动……唉!我不说什么了,这张嘴已经冒肚了……”说罢看了张廷玉和鄂尔泰一眼,他确实还有更难启齿的:主将张广泗上头还压着一个抚定苗疆的钦差大臣张熙,是个出了名的才子。
诗词歌赋样样拿手,偏偏他既不是张廷玉的门人也不是鄂尔泰的私交。
两人为了避嫌,竟公推这个白面书生去调和张、哈两军。
张熙支持哈元生压张广泗,哈元生也不全听张熙的。弄得平定苗疆十万天兵,竟是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
张廷玉默然良久,叹道,“又玠公说的是,我不推诿,这是我的责任。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鄂尔泰立刻接着道:“我也没想到张熙无能,丧师辱国,这不是衡臣一人之责。
又玠,我和张公都已写了自劾密折送上去了。朝廷自然有处分。事到如今,只有整军再战。据你看,用谁为主将最好?”说罢凝神注视李卫,张廷玉也把目光扫过来。两个人心想李卫必定举荐哈元生或张广泗,不料李卫一笑,说道:“我看岳钟琪这人就行。”三个人各怀鬼胎暗斗心计,至此竟都忍俊不禁芜尔一笑。
还待往下详谈时,便听门外一阵喧嚷。
三个人都为之一怔,却见养心殿大太监洪恩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脸色青中带灰,死人般难看,径抢步立于中厅当央南面而立,怪腔怪调扯着公鸭嗓子道:“有旨意,张廷玉、鄂尔泰跪听!”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三人“唿”地站起身来,李卫忙退到一边回避,张廷玉、鄂尔泰一撩袍子扑通跪下,叩头道:
“臣张廷玉(臣鄂尔泰)恭聆圣谕!”
“奉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宝亲王弘立、怡亲王弘晓传谕圣命,着张廷玉、鄂尔泰火速前往圆明园面君。钦此!”
“臣等遵旨!”
两个人一齐叩下头去。洪恩山也不说话掉头便走。
李卫平素和洪恩山极相熟的,一把扯住,似笑不笑地问道:“老阉狗,没瞧见我在这里?你这样儿,是起反了还是天塌了?”洪恩山急得一把扯开,说道:“快快!快快快!”说着就跑,竟被门槛一脚绊倒,几个骨碌直摔到堂前石阶下,起来也不掸灰,就在院里拉马上骑还加了一鞭,一阵急蹄去得无影无踪!
鄂尔泰和李卫情知大变在即,两个人紧张得挺着腰相对而立,竟都保持着送别洪恩山的姿势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