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听劝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电梯门打开，斯黛拉扶着帕卡特往外走，她迅速整理思绪——是的，赫斯塔是个水银针，她显然有非常充分的作战经验……

“但是，简——”

透过玻璃窗，赫斯塔已经看见了站在酒店外的西莫娅和她的车。在赫斯塔抬手打招呼之前，斯黛拉一把按下了她的手腕：“简！听我把话说完！”

赫斯塔怔了一瞬，因为斯黛拉的表情前所未有地郑重。

“……你讲。”赫斯塔点了点头，“我在听。”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时候确实很有洞察力，很敏锐，甚至一针见血……但有时候你又极其迟钝，尤其是在一些你从来没有感受到威胁的场景下？”

赫斯塔微微眯起眼睛：“你指什——”

“这是因为，你缺少像我这样的视野和经验，”斯黛拉已经急切地说了下去，“你和我不一样，械斗伤不了你，子弹伤不了你，甚至在你们水银针中间，你大概也因为处在佼佼者的位置而可以自由来去，所以你不像我，不像我对这些风吹草动这么敏感——可是简，魔鬼就藏在细节里，有些危险，等到你真的看见它，一切就来不及了。”

“……嗯，我会注意的。”赫斯塔平淡地回答，“明早我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家伙根本就没听进去我说什么，”斯黛拉回过头，对帕卡特道，“抱歉，我可能得留下来，你一个人能行吗？”

“当然了。再说我也不算一个人，外面不是已经有人来接了吗，”帕卡特充分理解地点了点头，像是对斯黛拉的决定毫不意外，“只是你一定要非常小心。”

赫斯塔这才意识到刚才对话的严重性，她皱起眉：“……你们俩都得走。如果遇到了什么危险，我自己一个人反而好脱身。好了斯黛拉，我知道你在为我担心，我也说了我会注意——”

“这不是注不注意的问题，这是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问题。”斯黛拉直视着赫斯塔的眼睛，“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赫斯塔再次捂住了前额，声音多了几分气恼：“斯黛拉，你不能——”

斯黛拉也抬高了声音，“我能，因为你需要我！”

酒店门外，西莫娅敲了敲落地窗。

“……走吧。”赫斯塔不再坚持。

酒店外，两个士兵站在西莫娅的身后。当赫斯塔三人走出了大门，她们也上前帮忙，一人提起帕卡特的行李袋并将她抱起，另一人始终提着枪，警惕着周围的变化。

西莫娅看了斯黛拉一眼：“不是说两个人吗？”

“临时有变，她留下跟我一起行动。”赫斯塔回答。

“我真庆幸你没有跟我说‘计划取消’，”西莫娅低声嘀咕了一句，又表情微妙地看向赫斯塔，“等到这次任务结束，你有空闲的时候，我需要你划一个小时给我，我有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好。”赫斯塔回答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斯黛拉与赫斯塔站在原地，目送西莫娅与帕卡特远去，赫斯塔听见斯黛拉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她回过头，发现斯黛拉正目光明亮地望着自己。

“好了，”赫斯塔道，“你现在可以跟我详细讲讲了，为什么我需要你留下？”

斯黛拉屏住了呼吸，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必须留下的直觉——她只是不希望让同一种悲剧，在身边发生第二次。

“……我没法用语言解释更多了，但谢谢你，简。”斯黛拉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你知道吗，我今天真是在你身上发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优点……”

她忽地笑了一声，眼睛有些湿润：“你这个人，听劝。”

……

这一晚，斯黛拉和衣而卧，赫斯塔没有睡意，只是坐在窗口默默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这一刻让她想起从前在艾娃家的时候，那时她昼伏夜出，也常常在夜晚等候着出击时刻的来临。

她回头看了正在睡梦中的斯黛拉一眼，忽然想起在艾娃宅邸时与老人的第一次会面，那时她问艾娃，你为什么要帮助我？艾娃说，基于一段共同的命运。

赫斯塔歪了歪头。

前几天斯黛拉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类似于命运将我带到这里……之类。

只是，平心而论，离斯黛拉越近，赫斯塔越不喜欢这人身上的油滑感。斯黛拉好像有一双永远在捕捉外部世界变化的眼睛，她不仅观察，而且随时准备着调节自身的行动。这使得她这个人仿佛没有一个实在的核心，你的需求是怎样的，她就为你表演出怎样的面貌。

对农场众人如此，对阿雷瓦洛及其宾客如此，对赫斯塔自己……大概亦是如此。

只是刚才那一瞬，斯黛拉身上出现了少见的固执。就在她突然严肃地说“我能！因为你需要我”的时候，赫斯塔有一种终于撞上了这人边界的实在感，仿佛那一刻，斯黛拉的语言不再是用来迷惑和安抚的工具，而是一堵实实在在的墙，彰显着她绝不动摇的决心——而这，恰恰是最容易令赫斯塔感到动容的东西。

一些朦胧的睡意升起。

命运。

赫斯塔又想起这个词。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这种东西，显然此刻她正走在一条危险而艰难的道路上。

赫斯塔仿佛回到了十四区北部森林的那个木屋，司雷坐在她的身旁，用一块生炭在地上写下了竖着的“生死”两字——二者共用了同一横。

死生一线。

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赫斯塔的眼睛瞬间睁开，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伸手敲了敲斯黛拉的脚。

斯黛拉睡眼惺忪地抬头看她。

“来了。”赫斯塔轻声说。

“……什么来了？”斯黛拉茫然地问。

那阵脚步声先是进了隔壁伯衡的房间，在片刻的安静后，椅子拖动——大抵是有人起身。

赫斯塔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房间入口。

敲门声响起。

“简，”伯衡的声音传来，“你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