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她这样的人
微风袭扰树叶簌簌,有只小猫在连廊轻轻走动。
月光变得尖锐,插破纱窗,不经意间带走了三人的性命,还有四根银针不知何时插在了树枝闪烁着寒光。
“善武的人总是不带脑子吗?”
清丽的嗓音自窗台响起,姑娘坐在台上,双脚没有着地,轻轻摇晃着,白衣黑发如画一般,她的脸上挂着笑容,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不加掩饰的杀气致使周遭如坠冰窖一样寒冷,湛渊束在腰间没有出鞘的想法,“你很强。”
知道有人监听才给何闲说这条道什么陷阱都没有,但居然真的会信了她的单纯。
黑衣青年握紧长剑,带的三个伙伴武功不低却被无声无息的解决,他事先还没能察觉她的气息,她决不是情报上的那么简单。
他没有废话,既然被发现了,那就速战速决,调转脚步朝主屋奔去,与此同时四枚暗器也丢向郁欢。
没有任何响动。
姑娘似幽灵般忽然出现挡在他的面前,黑夜仿佛是她的主场,来去自如身形诡谲,湛渊没有任何犹豫便朝他袭去,磅礴的剑气把花盆都震碎,“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取命,你很有胆量。”
长兵相交,风尘四起。
从连廊打到凉亭,又打到树梢,还在屋檐上打了一阵,最后两人拉开距离,一人站在一处拐角紧盯着对方。
宣佩玖早被吵醒,躲在暗里伺机而动。
“阿瑾,别。”
湛渊旋转一圈又握好,郁欢眼里染上一抹疯狂,这抹疯狂让她的眼睛泛红,“你是个不错的对手,可惜到此为止了。”
全是杀招,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这种极致的杀意很难淬炼,他手里的人命不比她少。
两人站在那里就像两座冰雕。
黑衣人嘴角溢出一行鲜血,拿着剑的手微微发抖,很多年了,他终于找回了想要斗胜的热情,“狂妄,但你确实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
衣袍一掀,数不清的暗器朝对面袭去。
风沙走石,连木柱都没有幸免于难。
反手撩剑归鞘,郁欢无辜的看着宣佩玖,很显然是她大意了让他逃了,“我以为都跟我一样有视死如归的精神呢,阿瑾,你放心,只要我在你身边,他不敢再出手的。”
空气中的烟雾还没尽散。
宣佩玖连忙过去查看她有没有受伤,衣袖破了一个大口子,她的胳膊又添一道新伤,他赶紧拉着她进屋包扎,边走边说:“他叫白鹤,世家出身,为数不多的顶级杀手之一。你不要因为我去涉险,我不想看你受伤。”
半条衣袖被彻底撕下,巾帕浸了水轻轻擦拭着伤口,洒上金疮药,又用纱布紧紧缠好胳膊。
郁欢点头,“意思是还有几个武功和他差不多的人咯?”
她忽然有些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白月光一般存在的少年在前世究竟是怎么冲破重围坐上那个位置的。
她能感知到他的武功并不低,只是面对那种只知道攻不知道守的敌人会很难缠,杀手刺客蛮克他的。
“是,你不要打那些主意,这些人没有下限,并不耻于以多胜少,而且你的身体,我很担心。”宣佩玖给纱布打结的手微微用力,把她飘散的思绪拉回,继续说:“如果会让你有性命危险,我会后悔让你留在我身边。”
相思之苦他受得,只要她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郁欢歪着头瞪了他两眼,拍了他的手几下,像是在怪他把她弄疼了,随即轻飘飘的说:“两个白鹤联手或能威胁我的性命,十个白鹤联手,那他们毫无胜算。”
车轮战这种,纯属是在给她送人头,只要尚存一息气,她便能绝地反击,当初在河边的濒死之局,主要是因为没有一个人的内力足够她使用,她战到最后,那才是真正的强弩之末,没有一点办法。
她忽然抬眸看向他,这张脸无论怎样看何时看,都是那么的惊艳,满头白发了更像是谪仙,她不禁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的鲜血在他的脸颊留下痕迹,她说:“答应我,永远做你自己。”
那脏污的血迹就好像她,玷污了他的圣洁。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动心思把他拉下水,他就该坐在圣洁的莲花台,她这样的人,不配他的真心。
“郁欢。”
宣佩玖低声唤她名字,嗓音缱绻,眼神复杂,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最终只说出一句话,逃似的离开,“少喝点酒,早些休息。”
他们是一样的人。
她比他美好一万倍,可她却始终不认为她是什么美好的存在,她永远记不起她当初的单纯,哪怕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又如何,一开始的她一直都是一颗孩童的心,这一点,是很多人不及的,身在无间,心在桃源。
她太聪明,把这个世道的规矩学得很好,陷在里边太久,于是自己都忘了曾经的自己。
“喂。”
透过窗,郁欢站得笔直,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你还没答应我呢。”
真是...遇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奇怪的一个人。
也是最独特的,她在他身上看不见任何别人的影子,幻想中的顾修远其实很像顾绎心,这点让她备受打击,一腔忠心付与东流,醒悟的再晚些,她又要经历一次前世那样的伤痛。幻想中的他不近人情凶神恶煞,实际像个毛头小子,平易近人温柔体贴。
这人啊,实在奇怪。
风华正茂喘着粗气从后窗翻进屋,都受了重伤,正茂哭丧着脸,风华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大人啊,您都没想过我们会被人围堵吗?”
郁欢坐在镜台前,拉开妆奁拿出一支凤簪,是他送的要她在出嫁时戴的,她一直都没用过,初夏说这是他母亲的遗物很是珍贵,她打量了两眼又放回妆奁锁好,这才理会那俩兄妹,“这不是能解决吗?”
风华啜泣道:“您知道我伤的有多重吗?命悬一线啊!”
正茂直入主题:“不留神跑了一个人,阁主应该知道我们回来了,大人,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我们兄妹俩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郁欢微挑眉,问:“除了白鹤,江湖上的顶尖高手还有哪些?”
正茂一愣,“您遇见白鹤了?”随即想起在院里闻到的熟悉的气味,逃跑专用梨针烟,忙说:“阁主醉舟,墨面,停鸦,还有我们兄妹俩,同齐名的还有三人不知名讳,只打过几个照面,甲乙丙,这三人的气息完全不像活人。”
“你们也算?”
郁欢嫌弃得盯着他,叹了声气,复身在软榻躺下,漫不经心的问:“想让我帮你们除了后患是吧?”
“哪有这..”
“说实话。”
“是。”
“可以。”郁欢打开桌上新送来的长盒,里边装着一根烟管,她摸索着找到淡巴枯,装上,借着油灯点燃,深吸一口,才慢慢说:“这次的事,有没有碧生阁的手笔。”
正茂:“明面上的杀手组织只有碧生阁,并非所有人都一定要加入组织,只是碧生阁负责接生意,任务完成后所得钱财只分一成,几乎所有的刺杀都要经它之手,而且上面有人护着,不然不可能任由它这样胡作非为。”
“朝云国的情况真是乱啊。”郁欢不由感叹一声,世家当权,这种见不得人的存在也能光明正大的出没,“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实在憋屈。”
碧生阁应该已经认主了。
那就去剿了吧,她是为了风华正茂,这可不算掺和权力之争。
风华听明白了,但有些犹豫,“孤身独往,只怕对您不利,而且我和哥哥负伤在身,实力大打折扣...”
“你们负责带路就行。”
圆圆的烟圈荡开,借着月色,月刃闪烁着寒芒,郁欢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
...
幽僻的山道鬼影闪过,只见树枝晃动不见人,未闻马蹄声只见惊弓鸟。
足有二十米高的阁楼坐落在森林深处。
没有一点火光。
四周都透露着死气。
正茂悄声道:“阁楼有机关,看见最顶层的红光没,醉舟就在那。”
沉默。
带来一阵风。
阁楼的檐上掠过一道白色残影,还在继续往上。
一阵巨响,阁楼最顶层被巨力打破。
姑娘站在一根房梁上,月光披挂在她身上,愈近愈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隐隐有种错觉,好似因她的到来,月亮都变红了。
凝聚成实体的杀气横荡在整个房间。
“醉舟?”
“你是何人!”
“给你一个杀我的理由,醉江死在我手里。”
“你!狂妄!”
“再给你一个我杀你的理由,斩草要除根。”
“好,好,好。老子...”
话被打断,房梁上的人已然冲到身前,醉舟抡着双锤,抵抗的有些吃力,郁欢没有任何戏耍的意思,毫不留情,“留遗言吧。”
湛渊抵着双锤的一端,剑锋直转而下,人于空中倒立着,躲过另一锤的袭击,与此同时剑被锁链给缠住。
一股磅礴的内力汇入剑柄,震动锁链,剑收于手,下一秒立即袭向醉舟的头颅,在他闪躲抵挡的时候,一把匕首刺入他的心脏。
醉舟还在垂死挣扎,想抽出匕首作为兵器,刚动作的同时姑娘也动了,剑钩住锁链将双锤带动,一锤砸向男子的后背,在男子不禁踉跄的时候,湛渊横割下他的头颅。
血溅满白衣。
一抹血光围绕着尸体展开,逐渐涌入郁欢的手掌,她闭着眼,丝毫不在意冲过来的十几个杀手。
就在剑将要碰到她的一瞬间,美眸睁开,内力震向八方,让那些人身形往后挪了半寸,他们动作也迟疑了,也在这迟疑的一刹那,人如鬼行迅速而无踪,所有人同时僵在原地,皆是一刃封喉。
还未来得及倒下,血便喷涌而出,把白衣染成红衣。
郁欢点住自己的穴道,吐出一口鲜血,而后提起醉舟的头颅将它从顶层丢下,沙哑的嗓音说出的话像是阎王的命令,“即日起,我向所有武林高手递出生死贴。这天下第一的位置,我坐了。”
众人望着那个身影,静谧无声。
来无影去无踪。
堂堂醉舟,死相极惨,身体被吸得如干尸一般。
活阎王。
正茂背起浑身发热已经快晕过去的郁欢一路狂奔,这是什么情况,她及时运功运出岔子了?可他整个人却像是坠入了无间地狱一般,寒冷无比,背上的姑娘好比千斤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打从心底里觉得恐惧。
终于到屋了。
他把姑娘放在床榻,和风华躲在墙角注视着,不受控制的杀气四处奔走,让他们不禁腿都开始发软。
与此同时,另一屋的宣佩玖一口鲜血喷出,莫名白了的头发又有回黑的迹象,最终还是保持原样,“郁欢。”
他刚想出门,心脏却如同刀绞一般,让他整个人眼前一黑瘫倒在地,发端变回黑色,他强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只能虚弱的看着某个方向。
“十年苟延残喘有何意义呢。”
郁欢睁开眼,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黑色的血管像刺青一样从手腕爬满手肘,她迈出了功法的最后一步,一旦这条线蔓延到心脏,她的命便结束了。
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一直都没有走到那一步,这样的邪功必然是有代价的,那就是短命,她剑走偏锋选择续命,其实也只是想再多些时间看着所在意的人过得好。
可是,哪有人能真正保持理智呢。
若吞噬教主的内力,她当时便会如现在一般,只是那份从内心深处的厌恶让她停止了动作,可今日,不受控了。
杀得人太多了,杀到她不敢再杀人了,她鲜少再亲自动手,可内心嗜血的欲望让她收不了手,她早已经不能回头了。
月刃,以人炼器,这注定的结果,她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去。
“脏死了,让何闲备水。”她装作平常样吩咐道,若不是夜色遮掩,风华正茂一定能发现她的右边瞳孔已是红色。
“是。”
风华忙去办,正茂留在原地胆战心惊的看着她,问:“您没事吧?”
郁欢没有回头,漫不经心地说:“区区醉舟,快滚,看到你这个蠢样就心烦。”
可她的心里却一直再念着——杀了他,杀了他。
手紧紧攥着被褥,那份欲望被无限放大,不受控制,她想杀人,只有鲜血和杀戮才能平息她内心的怨恨。
正茂忙翻窗溜了,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他分明感知到了她对他的杀意,可是为什么呢?
------题外话------
前期郁欢对顾修远也是真的好啊,没有双标。只是我现在想该给她一个怎样的结局,因为男主而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