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观善方知恶,观美方知丑,世间的所有都在一条直线上,无尽的没有极限的,分割出相对立的存在。
若想探求什么真理,那是断然行不通的,因为对与错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九月初三。
大雨如注,电闪雷鸣。
王府地牢。
直击灵魂的腐朽的气息在鼻腔里经久不散,金文捧着一盅苦药强灌入纪青嘴中,自打身边多了具腐尸她便疯疯癫癫的,被吓得不轻,开始不吃不喝想要寻死,“郁大人,这尸体不找人收拾了吗?”
郁欢正开着拴住恶狼的铁链,自说自话,“他当被挫骨扬灰,可我又干嘛和死人较劲呢。他应该算是解脱了吧,徒留下一片阴影笼罩在被他害惨了一生的人心头。数年的争斗,我竟在这一刻感觉到空虚,此恨绵绵,当如何止。”
难怪,阿虚不肯恨她,还来劝她放下。
原来这恨意折磨得一直都是生者,心里的伤无法疗愈,根本不是血刃了敌人便能立即消减了疼痛。
“你愈发多愁善感了,这些都是你所求的,毕生你都在为了这样的结果而拼命,得了圆满的结局,过去的就该放下了,爱恨都罢,那些往昔都作云烟散去。”金文难得正经一些,竟说得有几分道理叫人无从反驳,“便当那从前是阎王的一生,便当是两魂一体,在此刻,你才作为郁欢而醒来。”
在那山崖上,他和一个恐怖的存在相遇,自此一生迎来转机,她自认的不幸却带给他和很多像他这样的人无数幸运。
顾修远抓着窗栏,脸色惨白,想不通的事在那一声声争执中顿悟,他所谓的情爱在她心里没有一丝份量,她所看重的东西和世人都有偏差,“你放我出去,我知错了。”
与之同时,纪青也抬起头看向姑娘,希望着。
“尹信文的命,是你俩的罪过。”
郁欢抚摸着恶狼的脑袋,一手牵起前沿的铁链,像是养得宠物般,“余生都在这里忏悔吧,我不会再来了,金文,你也可以休息了。”
最后一间牢房不再是不可踏足的地盘,这里的犯人也不再特殊,虽不受身体的折磨,却再也无法有一颗完整的心,活着,一直都是比死还要痛苦的。
牵着恶狼去到京郊而后放它归林,并不在意它是否会野性发作害人,它自由了,野兽一直都是自由的。
何闲撑着伞站在一旁,“大人,您再看什么呢。”
郁欢笑望着空荡的山道,泥泞的土地上留下的爪印经大雨洗刷已经消失了,“我养了它一些时日,不知它会想我还是怨我。”
说罢,她复身走上步梯。
何闲收拢伞,“可它是狼诶,野兽怎会有感情呢。”
“是啊。”
...
长街行人寥寥。
嘈杂的雨声中混着一曲凄婉悲凉的琴音。
“那好像是怀王府的马车。”
“将来,我也想成为怀王妃那样的女人。”
雄韬伟略文武双全,驰骋沙场把持朝政,看尽了万水千山,安于私邸却不平凡,没有第二个她,不会有第二个她,她带给人们的压迫和恐惧长盛不衰。
“青雨,你在这里作甚。”郁欢掀开车帘,望着站在雨中的姑娘,雨水浸湿了裙摆,把青丝吹得凌乱。
此距王府不过百米,墨青雨望向她,“我在等你。”
虽知她与她是朋友,可她是商贾,难登大雅之堂,没有邀约想进王府需得走流程,“我来替卫清尘道歉。”
“进府说吧。”
郁欢眼里微凉,笑意很浅,波澜不惊的模样始终叫人猜不透真实想法,把一旁干净的莲蓬衣披在她的肩上,她转而向何闲吩咐道:“温壶好酒。”
行至主院常歇的那地。
她才先一步开口道:“终是我多管了闲事,这因果没什么好说的,也用不着你来替他道歉,我何曾放在心上,莫因他而淡了你我间的情谊才好。”
情谊若还如旧,哪里会不问缘由又哪里会不担心是否遇人不淑。
墨青雨静静坐着,隔着烟雨看那景象如梦幻泡影,一时心里苦涩,“对不起,他是第一个真心待我好的男人,我真的舍不下。”
得知卫清尘有贰心时她忙不迭给王府送信,可当一切归于平静后,她又舍不下心来。
“你说与我感情的事,我又哪里能懂这些,你开心便好。”郁欢舀了一勺酒斟满杯盏,往她那里放了放。
墨青雨红了眼眶,拿出怀里有些润的请帖递给她,“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老样子。”
郁欢打开瞧了瞧,喜帖,他们要结亲,终还是没忍住多说一言,“他当真是良人吗?”
“不是!”
男子在连廊疾驰,一把夺过那封喜帖,满脸难以置信,“没有担当没有道义没有底线的男人,哪里算得良人,这世界上的男人都死绝了吗?墨青雨,你疯了!”
他把喜帖撕碎,全然不顾会有什么后果,“你可以不讲门户之别,但他所作之事哪里像个君子,我不同意。”
墨青雨脸色一沉,“这是我的私事。”
郁欢抿着酒没有说话,来者正是金文,她早发现他在偷听了,倒是不知他还藏着这番心思。
“你眼睛瞎了,巧言令色的伪君子你看不出来是吧。我对你不好吗?我对你不是真心吗?”金文嚷嚷着,拳头攥得很紧。
墨青雨自知理亏,只是重复了一遍,“这是我的私事。”
卫清尘的所作所为让她根本无法去维护他,只是看着他消沉的模样,心里止不住的心疼,他只是普通渔夫,哪里经历过那些事。
“行,你别后悔。”金文拂袖而去。
墨青雨也起身说走的话,脸色不是很好,“你有时间的话想来的话便来吧,我先告辞了。”
郁欢颔首,“好。”
落雨声嘀嗒嘀嗒,把娇艳欲滴的花都砸落,从骆越寻来的鸢尾花还是没有养活,再细心培养都不曾开,“出来吧,人都走远了。”
“这事你也坐视不理,那卫什么的哪里合适了,一心贪求富贵罢,偏她眼盲心瞎还以为是真心。”金文愤愤地来回踱步。
郁欢挑眉,“我竟不曾发觉你还有这层心思。”
“我和她说过,她不信,认为我只是迷恋她的容貌,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我和她都是一种人,再怎么,她也不该找个这种人。”金文气得语无伦次。
他一直都懂得她内心最缺乏什么最想要什么,认可和偏爱。
他也自认没本事给她幸福,他相信她能够找到一个比他出色百倍千倍的男人,可万万没想到,她的选择竟这般不理智。
郁欢似懂非懂,“你情我愿之事不能强求。”
“你个榆木脑袋就别说风凉话了吧,我还以为你会帮忙拦着帮她好生物色,结果你是什么也不过问,明知那卫清尘是怎样的货色,还不拦着她,看着她往火坑里跳。”金文说话没个把门,倒也无妨他一向如此,“郁大人,我的好大人,你就帮忙劝劝吧,那男子若心里当真在乎她,哪里能对她的挚友做得出这等事。”
郁欢默了默,道:“这样,你去找沈望舒商量此事。”
说着,她把腰间挂着的玉佩取下丢给他。
因着卫清尘一事她自认和墨青雨间生了嫌隙,所以待她倒不若以往关心,利益高于情谊,但细细思索,就像前世五妹下嫁一样,她也还是担心她步了这般后尘。
“得嘞,谢过我的好大人。”
金文揣好玉佩便急忙离去,有此信物在,沈将军才会放他进府,都是男子,方知怎样的男子才是值得相许的。
雨势渐小。
酒消了半壶,郁欢偏头望了眼对面一动未动的满满的杯盏,眼里黯淡了些,再回首,一如既往的冷漠。
能和她把酒言欢的人俱已离她而去。
常是独饮寡醉顾影自怜,只道这人生无常,料不定的风波,终不似少年游。
忽然有些想念那个放肆的和尚,宫里一席话,让他一直常伴她身侧,两人对某些事的认知有些不相符,但他到底是个很了解她的人,酒里藏着的又岂止和尚的俗心。
耳听得脚步声,不用回首便知来者是谁,“阿瑾。”
还有一道轻盈的脚步声。
女子朱唇粉面,生得玉软花柔,举止端庄,“小女霍晏见过怀王妃。”
姓霍的名门,应是皇后的亲族。
何闲忙过来收拾杯具。
“霍小姐。”
郁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的,很快又挪向别处,没有多的话语,只是饮着酒,无视得很彻底。
宣佩玖唇畔微扬,本还担心她会吃味什么的,结果这个反应,看来又是他自作多情了,也是,她向来淡漠,又倨傲得不可一世。
皇后的侄女,是有心想要安排进王府的,虽推拒了,但还是要走个过场,以往他是断然不受的,但现在是特殊时期,霍家的时代将要过去了。
霍晏徒生出一抹羞愧感,不知为何,她倒也见过这位,没有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却也不平易近人,当真不晓得老天爷给她关了那扇窗,“后日的曲宴,还望您能出席。”
曲宴啊,倒让她想起了失约小妹的曲水流觞。
郁欢淡淡道:“身子不适。”
“听闻您抱恙府中,倒是小女叨扰了。”霍晏的嗓音很娇柔,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力,“只是这满天下的女子都仰慕您的风采,小女也不例外,此至顺天半年有余,一直不曾有机会相见,王爷形单影只,坊间传言颇为难听,现在得见,小女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下了。”
深闺女子尽爱玩些文字游戏。
郁欢抬手斟着酒,说得话牛头不对马嘴,“光阴如梭,你的到来倒让我想起了家中小妹,也不知她现在在做些什么,是否也在思念着我。霍小姐是吧,请。”
那些含沙射影的话她现在都不用理会了,也没什么可以争执的,倒是不知为何各个对她都要抱着敌意,好似不在她这里讨到些好处生活便少了许多乐趣。
霍晏掩面浅饮一口,“小女怠慢了,竟忘了兼顾王爷。”
郁欢微挑眉,“他不饮酒,此杯罢了,霍小姐请回吧,我乏了。”
瞧瞧,哪里有贤妻良母的模样,粗鄙,太粗鄙了。
“小女告退。”
何闲负责相送。
宣佩玖抬手揉乱姑娘的头发,“你是一点也不在乎自个的形象,坊间传言你我因国争所不睦,和离一词都传了出来。曲宴不陪我去吗?”
郁欢轻轻拍了他手腕一下,“你想我去的,干嘛拐弯抹角。”
“只是忽然想到那会还被你骗到,那本不该停在我面前的酒因外力而停下。”宣佩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她身后,弯腰抱着她,“我想你也多出去玩玩,散散心,免过在这里饮酒寻醉。”
郁欢阖上眼,“我没事的。”
宣佩玖枕着她的肩,满身的疲倦在见着她的时候总能烟消云散,“等闲下来了,我们就去江南。”
还未作答。
冒失的声音响起,“抱歉,小女的香囊落下了。”霍晏垂着脑袋,也叫人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站在那里,这一幕的恩爱映入眼帘。
怀王当真如传言那般喜欢这位,抱着她时连眉梢都带着笑意,轻声细语铁汉柔情。
郁欢睁开眼,“无妨。”
宣佩玖已站直了身体,又恢复那副冰山脸,眉宇间还有些不耐烦,不悦这份祥和被打破,什么都没说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郁欢笑道:“得,现在你也没什么形象了。”
“是,娘子,这可怎么办才好。”尾音拖得老长,宣佩玖垂眸看着她的笑颜,长长的睫毛轻颤着,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
“胡闹。”
...
曲宴当日。
各家携亲眷都出席,临流水而坐,国师并不在,没那个闲心出席这些无聊的宴会,而且陆邴正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伤中,还不是时候,还不能去将女儿的尸身接回来好好安葬。
都没想到的是一直闭门不出的郁欢竟跟着怀王一同到来,俨然一副来找乐子的模样。
就近落座。
顾疏桐关问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蒙你挂念,好些了,适才能出门见见风。”郁欢回应着。
是以特意挖掘的一水渠,供世家开宴作乐,水渠弯曲围绕着几棵樱花树,正值时节,落英纷飞,漫天花瓣,美不胜收。
百花齐放,是花也是人,争相斗艳。
郁欢仍穿着淡雅素净的纯白娟裙,里白外黑,似是标配,收拾了妆发,又是一种别样的美感,至今时她又少了许多尖锐,给人更是一种不同的感觉,来往的人多来见礼,称呼还是在王妃和郁大人之间变来变去,“郁大人的气色好多了。”
不知是不是因着她在的缘故,总感觉怀王的脸色要比平日里柔和许多。
有人献艺。
一曲又一曲琴音在众人耳边环绕。
和单纯的曲水流觞又有些不同,朝云的世家子弟每逢宴会都想着出尽风头,要把毕生所学展示出来,叫众人夸赞。
孟畔拿着壶矢走近郁欢,邀她去前边一起玩。
宣佩玖伏在郁欢耳边低声道:“敞开了玩,我也想看看娘子的风采。”
羞。
郁欢接过壶矢,此距壶位有些距离,但也算不得多远,“和诸位相比倒是显得我过于沉闷了些。”
随着话音落下,手里的壶矢飞驰,正稳稳当当地落在壶中。
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她是手拿把掐,别人的童年和她的童年总是有些不一样的,他们还在投壶时,她已经能拉两石弓了。
“好!”
孟畔拍掌,本以为她是懒得搭理的,看来今日是真来玩了。
“怀王妃,您这...您这叫我们还怎么好意思比的下去呀,我等在您面前黯然失色,素闻您乃沙场绝色,不知今日还有没有机会见识些您的风华。”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纨绔子弟偏多,这热闹的气氛很快便上去了。
郁欢摇头,“世人夸口罢,无甚风采。”
琴棋书画她确实精通,但也就是那种照猫画虎的程度,生硬的能看而已,比试什么的一下便败下阵来,吟诗作赋更不用说了,她和文盲没多少区别。
“可惜啊!”
“常看书中记载您在战场是何等英勇,可惜未能亲眼得见。”
“听闻您力轻抗鼎足轻戎马,不知是真是假。”
“....”
吵得郁欢耳朵疼,唧唧喳喳的,对于自己的力气她并未衡量过,只是奉天殿下的巨鼎她还是能够推动的,至于举起来没试过不知道,“夸口罢,我也是个普通人。”
孟畔两眼冒着小心心,不一样的,她认真起来力气超大的,就比如杀敌,别人都是割破喉咙的力气,而她是生生斩首的那种气力,她忙去问侍从拿了把长剑来,“大人,您就表演给我们看看吧。”
“娇娇,别闹。”郁欢无语,要不是知道这姑娘是真傻,她都要觉得她是在故意针对她了。
“舞剑!舞剑!”
看热闹的人很多,这出宴会的注意力硬是全在一个人身上。
“剑是用来杀敌的,不是用来表演的。”郁欢无奈地拿起孟畔硬丢过来的剑,反手一撩,剑朝着后方的樱花树奔去,插入树干,蔓延出好多裂纹,“诸位以为呢。”
正好擦着一人的头皮而过,吓得呆愣在原地,再不敢起哄。
“是...是。”
这毫不掩饰的不悦引得纷纷别开脸去,忙岔开话题,就着原先的程序来,不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宣佩玖拿着巾帕替她擦拭着手上莫须有的灰尘,低声道:“想让你来放松放松的,结果还是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坏了心情。”
那剑去的方向正是霍家的旁支所在。
郁欢微微一笑,往他身边靠了靠,“早有所料,有人的地方总有是非。”
都以为她在生孟畔的气呢,也正好让傅宰辅放心,定远侯和她绝无勾结,至于霍家,这棵大树总要被扳倒的。
霍家旁支的那个公子哥都被小厮扶下去换裤子了,他还以为她要杀了他,凌厉的剑气,来得迅猛势不可挡,若是偏一点,他不死也是重伤,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无非是等待着酒杯的到来而后猜谜。
颇有些怀念,郁欢轻声说:“忽地记起那时他们说代饮是把别人的灾祸接到了自个身上。”正说着,木盘停在了面前。
她伸手拾起琉璃盏一饮而尽。
又是代饮。
宣佩玖亦是有些怀念,只是那时的伪装换到现在的真心看起来就显得没有那么牵动心绪了,他随口答了谜底,注意力全落在她的身上,“时过境迁,还好,你在我身边。”
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旁若无人。
这分明是来秀恩爱了,宴席进行到一半,又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众人讪笑不已,“这怀王夫妇当真是如胶似漆,伉俪情深。”
“谁说他们夫妻不睦的?!”
“佳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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