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病床
像是做了一个特别漫长,特别遥远的梦。
梦里。
有春日暖阳,夏蝉啾啾。
有秋夜月明,冬雪万里。
有故乡的矮山,门前的河流,还有那些徜徉在清澈河水中的少年。
有严厉苛责的爷爷,勤劳朴实的母亲,还有身怀六甲的妻子。
有挑灯夜读的背影,不肯屈服的脸庞,还有自甘堕落的身躯。
有震耳的炮声,刺目的刀光,还有鬼子的笑声,战友的哭喊。
更有那天真的笑颜,动人的眼眉,凄楚的泪水,倔强的身影。
以及那溅起的水花,汹涌的波涛,归于平静的绵绵江水。
赵强从梦魇中惊醒,又从惊醒中沉睡。耳畔依稀有无数争吵与哭叫,赵强想要睁开眼睛一看究竟,但眼睛却像一扇紧闭的窗帘,他更像是一个被关进黑暗中的牢囚,无论他如何拼命挣扎,也都不能突破黑暗的层层枷锁。
黑暗像一张无边的大网,紧紧束缚着疲累的赵强。在某一瞬间,赵强几乎就要被这无边大网拖入幽暗的无底深渊。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但本能残存的意念不断地提醒着他,不能就这么放弃,敌人还在践踏着家园,刺刀还在屠戮着国人,自己怎么能就这样轻易的死去。赵强与黑暗竭力抗争着,直到再次陷入昏睡。
就这样挣扎在昏睡与苏醒的边缘,不知过了多久,赵强终于在黑暗的牢狱中恍惚听到了方娜的声音:“李医生,你一定要救他……”
“我已经尽力,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了……”
赵强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连忙大声呼喊,但是喊了很久,也没传来对方的任何回应。赵强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变成了哑巴,虽然喊的满头大汗,但是嘴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李医生,他的嘴巴动了……”
“子弹差一点就打穿了他的心脏,要是他能够活下来,那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又过了些天,赵强终于能够清晰地听到周围的声音。或因眼睛紧闭的时间太久,当他刚睁眼的刹那,眼珠竟被光线刺的一阵胀痛。赵强连忙合上眼帘,过了会儿,才再次挣眼看了看周围。
这是一间不太宽敞的病房,病房内仅有一张病床,在床边的木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水杯,杯中刚倒的热水还在冒着缕缕热烟。
而自己正躺在这张狭窄的病床上。头上用铁架吊着一个装满药水的输液瓶,透过长长的输液管,冰凉的药水正一滴滴流向自己无法抬起的手臂。
赵强轻微叫了几声,却是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时一股强烈的刺痛从身体传来,痛的赵强差点又要昏死。他忍住剧痛扫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胸口缠着一层厚厚的白纱布,而那剧痛的感觉正是从那纱布的位置传来。
赵强忽然记起了自己受伤的过程,原以为自己已经死去,没想到居然还能捡回一条性命。
这时病房的木门传来“吱呀”一声,一个身穿紫色貂皮大衣的中年妇女推门进来。一见赵强睁开了双眼,连忙冲到屋外大叫着:“李医生,李医生,他醒过来啦!”
随着她的叫声,一个身穿白褂,戴着口罩的医生急匆匆走了进来,摸了摸赵强的额头,掰了掰赵强的眼珠,口罩下传出一声喜悦的笑声:“只要能醒过来就好,说明他已经挺过了最凶险的时刻,不过还是不能高兴太早,虽然人是醒过来了,但还得仔细观察,不过应该没有大碍。”
貂皮妇女连说感激,从皮包里掏出一叠法币塞到李医生的怀里。李医生拒绝多次,还是勉强收了起来。貂皮妇女又向李医生多问了几句赵强的伤势情况,李医生收完钱后更加殷切起来,耐心讲解多时,才道谢着出了病房。
貂皮妇女送走李医生便来到赵强身边,见赵强比先前好了太多,于是脸上挂起了笑,开始和赵强攀谈起来,但是赵强只有静静听着,因他根本说不出一句话,也做不出一丝动作。
从他口中得知,自己被鬼子打伤以后,战士们便将自己抬到了长沙医治,但是长沙的医疗条件实在有限,为了尽可能地抢救自己,武安军便命人将自己送到了重庆的中山医院。而自己已经昏睡了整整两个月。
听着她没完没了地唠叨着,赵强趁机仔细打量起她。五十来岁,圆脸,微胖,除了穿着一件华丽的绍皮大衣外,脖子和耳朵上也都佩戴着亮闪闪的黄金首饰。很显然,面前坐着的这位定是来自某个大富人家。
赵强努力回忆着,好像在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女人的任何存在,那么她是谁,又是怎么认识自己的,为什么会这么殷切地照顾自己。难道她是父母的某个姐妹?亦或是赵氏家族的某个远方亲戚?但赵强实在是没有听说自己在重庆还有什么亲人,那她究竟是谁?
赵强正苦思冥想着,忽然一阵剧烈疼痛又从胸口传来,直痛的赵强牙关紧咬,冷汗直流。
貂皮妇女被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又大叫起来:“李医生,李医生,他怎么了?”
这次跟着李医生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身着军装的将军,从那将军的肩章上不难看出,他竟是一名上将。在国民政府能当任上将的将军并不多见,充其量也不过才几十来人。李医生走过来看了看赵强的情况,转身对那位上将道:“刚醒过来肯定会很痛,我等会儿给他加点镇痛的药,请将军放心,我一定尽我最大努力治好他。”
上将点了点头,道:“有劳李医生了。”
李医生笑着道:“应该的,应该的,这是我们医生应尽的责任。”说着开药去了。
上将走近看了赵强一眼,安慰貂皮妇女道:“放心,李医生医术高明,我相信他能治好赵强。”
“那就好,那就好。”貂皮妇女答应着。
“我们先出去吧,就不打扰他休息了。”上将拉了拉貂皮妇女的袖子道。
貂皮妇女只好跟着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