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枪声

孙贵的鲜血还在不停的流淌着，他终于是连动弹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赵强见他断气就在这一时半刻，也就不再忍心对他开枪。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赵强急忙躲到门后向外一看，只见外面密密麻麻全是穿着黄色军装的士兵。

原来赵强跟着九爷到城隍庙追杀孙贵的同时，城内的解放军也收到了原国军一零四师师长赵强流窜到城隍庙的情报。于是一个营的解放军战士便被派了过来，誓要活捉这名国军高官。

赵强不知道何时泄露了自己的身份，也不知是谁到城里告的密，他只知道此刻自己已经被解放军层层包围，而要冲出这个包围圈几乎是没有任何半点可能。

赵强感到了一阵绝望，只听庙外的那位营长喊道：“赵师长，我知道你在里面，想活命就赶快出来投降，否则我们就要冲进来了。”

赵强知道自己今天是插翅难飞了，长叹了一口气，大声道：“各位长官，请给我十分钟，让我考虑一下。”

“你放快点，我们可没有那么久的耐心。呃……好吧，就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一到还不见你出来投降的话，我们可就冲进来了。”营长很不耐烦。

赵强当了这么多年的军官，一直有看表的习惯，此时他仍是习惯性地低头看了看手臂，却忽然想起手臂上的手表早就在前段时间交给了一间当铺，只为换来几块能填饱肚子的馒头。

赵强一阵唏嘘，回到孙贵身边坐了下来。孙贵还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他忽然惨然的笑起来，笑自己，也同时是笑赵强。他笑着道：“强哥，虽然你杀了我，但是你也跑不掉了。”

赵强背靠着菩萨坐着，他看着孙贵满身是血，跟着一笑道：“孙贵，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刚离开滁县的时候吗？那时候我们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呀，我们妄想着铲除黑暗，拯救世界。为此我还割掉了我爷爷的辫子，害得他疯疯癫癫的死去。”

孙贵吐了一口鲜血，他的表情也变得安详起来，低声说道：“我记得，你说你爷爷的辫子是封建主义，只有割掉你爷爷的辫子，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世界才会有救。”

赵强道：“对呀，我割掉了我爷爷那象征着封建主义的辫子，但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孙贵支撑着自己扫了赵强一眼，道：“是什么？强哥，你从小到大就喜欢卖关子，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赵强自嘲般大笑起来，就这般靠着菩萨大笑着，笑得是那么的放肆，那么的疯狂，那么的凄然。笑到最后，他的眼角竟滑下了几滴泪珠，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他终于停住了笑声，带着哭腔说道：“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割了我爷爷的辫子，但是这条辫子却在我们的头上长出来了。”

孙贵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明明头上是短发，怎么就长着辫子了？惨笑道：“强哥，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可没有看到你的头上有辫子。”

赵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错了，你的头上，我的头上，都有辫子，要是没有辫子，外面的那些兵为什么会来包围我们？正因为我们头上有辫子，所以他们才会来剃我们的辫子呀。”

孙贵终于像是听懂了，他道：“这么说的话，那我们这些人早就该死了，是不是我们像你爷爷那样死了，他们才能重建这个国家，重建这个世界？”

赵强道：“或许是吧。我割爷爷的辫子，别人割我的辫子，都是因果循环，天理报应。”

孙贵再次惨然失笑，这次他笑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久，他道：“强哥，你还记得那首《国民革命歌》吗？”

赵强呸道：“你这个叛徒，勾结鬼子，残害忠良，你还记得有那首歌吗？”

孙贵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说话，他只是低低的吟唱起来：“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赵强静静地聆听着，他忽然觉得这个革命的叛徒此时唱起这首激扬人心的歌来，竟有种特别的，难以言语的感觉。听老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道说面前这个坏事做尽的叛徒，在生命垂危之际，竟然良心发现了吗？

赵强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孙贵啊孙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时天空突然落下了淅淅沥沥的细雨，打在庙檐上，打在天井里，打在血泊中，溅起丝丝涟漪。一颗颗雨珠既有声又无声地落着，像是给那悲凉的歌声谱上了无数音符，让悲凉愈显悲凉……

赵强呆呆地望着溅起的雨珠，终于跟着唱了起来：“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歌声回荡在庙宇中，回荡在雨水里，回荡在天际外，在这嘹亮且悲亢的歌声中，孙贵轻轻闭上了眼睛，但他的嘴唇却依旧微微蠕动着，似是还在发出低低的呻吟。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忽然穿透了这本就低沉的歌声，吓得孙贵不自禁的睁开了眼睛。

“强哥……”

孙贵忘了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竟然大声地痛叫出来。

随着这一声刺耳的枪响，庙外一百多个士兵同时涌入了庙中，但当他们冲进庙里之时，一个个却又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只见赵强软瘫在菩萨的背上，脑中鲜血流了一地，已然死了过去。

原来赵强想到自己荒唐的一生，又想到自己被重重围困，逃生无望，遂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门，砰的一枪，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大家见赵强自杀了，都是一阵慨叹。见孙贵还未断气，急忙招呼医务兵赶过来给他治伤。

雨越下越大，到黄昏已经是瓢泼大雨。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城隍庙里的土地，冲刷着土地上的血渍，也冲刷了那个在这庙里自杀的青年。

多年后，再没有人能够记得曾在这个庙中发生过什么。

只剩下庙宇森森，香烟袅袅。

只剩下一座座菩萨静静伫立，像在诉说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