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人老了
蔡怡琴离开办公室,本来想和王帅帅说两句话,但王帅帅说要学习,蔡怡琴只能离开。
是人不可能没有怨言,蔡怡琴念着王帅帅以后考上好大学,能给自己争光,才忍了气。可想着同样是请奶奶来开家长会,谢承翰却扶着李慧好一路聊天,成绩也没坏到哪里去,蔡怡琴还是很生气,一生气脚下就走的特别快,一溜烟到了公交车站。309路公交车好似也和她作对一般,半晌不来。
这头,谢承翰让李慧好一定不要告诉谢强请家长的事,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教室。等李慧好磨蹭到公交车站,便撞见了蔡怡琴。
两个老太太见面准没好话,李慧好讥讽蔡怡琴跟拉磨的驴一样,被人呼来唤去,就连王帅帅也不理会蔡怡琴的辛苦,这样的孩子成绩好又有什么用呢?
蔡怡琴气了个半死,衣裳上的碎花,抖的像风中凌乱的残花谢柳。她脑海里还是谢承翰扶着李慧好往前走的模样,脑袋像卡了壳,竟想不出像样的词来,只说李慧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讥讽了她谢承翰的成绩也不会变好。
二人没争出输赢来,309路到了。
蔡怡琴扭身上了公交车,坐上唯一一个空座,对车外的李慧好昂了下巴。如果李慧好上来,便只能站着了。
隔着窗户,说话也听不清楚,骂人只能浪费口水,蔡怡琴不信李慧好还能骂她。
谁知李慧好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用实际行动鄙视蔡怡琴,蔡怡琴气哼哼的往椅背上一靠,车就启动了。
公交车赶不上出租车的速度,又让李慧好跑了先,蔡怡琴心头泛苦,只觉得遇到李慧好就没一件事顺心。
一旁的年轻人打电话,也不知聊到什么,说自己正和几个人拼一辆价值百万的豪车,马上就到。
这正点中了蔡怡琴的心事,好歹找到一个能自我安慰的理由,才喘了两口粗气,脖子也没那么红了。
李慧好喜滋滋的认为自己又胜一筹,在出租车上,还扭身回头去看蔡怡琴坐的公交车。电话响了,吓了她好大一跳。
接起来一听,便是晴天霹雳。
“胡厂长老了。”
死了!?
上个星期打电话,老胡还中气十足的邀请她回厂里转转。闭上眼,好像就是昨天的事!
李慧好的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甚至忘了309路从身边开过,她落了后尘。电话从李慧好的手里掉落,正巧刹车等红灯,手机便滑到前排座椅下去了。她弯腰去捡,颤抖着手摸了半晌,起身时,脸颊亮晶晶的。
她含着浓浓的鼻音说:“去农机厂吧。”
司机操着一口纯正东北腔,说现在的企业太多了,鹏城又大,他刚来弄不清地方。等确定是六约附近的街巷,他还在百度地图上找了具体位置,才调头过去。
李慧好抹了脸颊的泪,心头酸楚。以前说农机厂,谁不知道在哪啊,现在说农机厂,倒成了个陌生地。
这城市变了,时代变了。
一如老去的老胡,曾经大家见着,都尊称一声胡厂长。
如今,胡厂长变成了年轻人口中的老胡,变成了孩子们口中的胡爷爷,直到变成墙上的黑白照片,永远留在别人的回忆里,然后被岁月埋进尘土,最后无人记得。那些年轻的、热血的、辉煌的,已和他们无关。
到了胡家,据说老胡本人已经一动不动的躺进了殡仪馆的冰柜,只有几个人围着胡老太聊天,看起来有点眼熟。李慧好一问,才知道还是以前同一车间的,老的已经脱了形,找不出半点当初的模样。
但李慧好一进门,却引得此起彼伏的惊叹,都说李慧好保养的好。
不仅身材好,除了头发白点,眉宇间依稀能看出以前。
特别是李慧好还穿着旗袍,带着珍珠项链,就更显得和大腹便便的爷爷奶奶们与众不同。
大家都打听起来,李慧好孩子多大了,隐约记得是个儿子,应该混的不错吧?
李慧好微微往后一缩,勉强笑笑:“我孙儿今年都要考大学了。”
儿子呢,儿子在做什么,以后多联系啊。
李慧好嗯嗯两句好,也不说话,不仅怕给谢强惹麻烦,也怕这些老头老太太又念叨起往事。说起往事,又难免扯到蔡怡琴,她半点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怕什么来什么,真有人忆起蔡怡琴和她住在一个小区里,问她:“你怎么不和蔡怡琴一起来呢?”
李慧好答:“接到电话我就来了,都忘了这人。”
这才有人反应过来,李慧好和蔡怡琴之间是有矛盾的。
当初车间有一个办公室的调岗名额,传说厂里想给李慧好,车间主任也推荐李慧好。李慧好已经请客吃饭了,却没走成,最后,是蔡怡琴去坐了办公室。
不知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说是蔡怡琴老公送礼走后门,李慧好找蔡怡琴吵了一架不算,还一气之下辞职,不当工人当了厨子。
大家窃窃私语,说断人前途,当然要结仇。可蔡怡琴到底是怎么调走的,随着蔡怡琴老公去世,胡厂长进了棺材,好像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有人对李慧好说,等胡老太出来问问,没准胡厂长生前对她说过呢,李慧好的心结就解开了。
李慧好埋头整理裙摆,把光滑的丝绒摸了一遍又一遍,装作没听见,心道要不是看在胡厂长的面子上,她早都回家了。
又有人说,胡老太一提起胡厂长便忍不住流泪,何必再戳人心窝子,秘密就秘密吧,李慧好自己也不在乎。
李慧好便听出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态。心说,别人想看她的热闹,她偏不让他们看,动物园看猴子还要买门票呢!
李慧好已经起了走的心思,奈何主人胡老太一直在洗手间里,她来凭吊也不能不见主人就走,只能无奈的坐着。
终于,胡老太从洗手间里出来,颤颤巍巍向李慧好谢礼,抹着泪花讲经过。
老胡虽然有三高,但一直控制的很好。昨天,老胡一个人出去买酱油,走在人行道上的时候,被一块小石子崴了脚,跌倒之后再没起来。等有人发现叫了120,老胡已经断气了。胡老太还以为老胡走丢了,结果到派出所报警,正好遇到警官要通知家属认尸。
胡老太抱怨大家不让她去守灵,因为她年纪大。
聊到这里,胡老太又念叨起亡夫。
“老胡是个细致人,我的习惯他都清楚,每天晚上他都给我准备凉白开,早上叮嘱我吃药,知道我喜欢微辣,不喜吃甜……”
都说年轻夫妻老来伴,胡老太话没说完又哽咽起来,立马起身又去了洗手间,想来又偷偷哭过一回,出来的时候眼眶更红了,刚坐下两分钟,依旧说起老胡。
“老胡这辈子都忙厂里的事,没享过福,平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一件,白背心烂成了网子还在穿。他答应要陪我去旅游,可连省都没出过就‘老了’,真不划算。”
大家都变了脸色,“老了”两个字,立即被浸过墨带上了白花,变成了“死”的代名词。
在场各位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无一人不老,便也好像离死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