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谁家的白糖

蔡怡琴万万没想到，她走了之后，火还能烧到她身上来。

她刚到家，有人打电话来，先说了李慧好辞职后的去向，才说起胡老太回忆，李慧好的老公拿白糖去帮她贿赂老胡，才让她从车间调去了办公室。

蔡怡琴听到这里便已经坐不住，怒吼道：“石灰箩能有几点可信，迟早赶烂尸的！”

那人还没罢休，问蔡怡琴是否真有贿赂的事，白糖是谁家的。

蔡怡琴解释，李慧好的老公和她，这辈子总共说了没十句话。而且，她调去办公室没两年，工厂改制她下岗，也没捞着多少好处，为什么李慧好非要揪着她不放？

她句句埋怨李慧好，却不解释白糖的事，更让人觉得她欲盖弥彰。

首先，一提老胡便伤心欲绝的胡老太，不可能说谎来抹黑亡夫。其次，蔡怡琴反应过激了，这事不是李慧好说的，不用扯到李慧好身上。而且，两家人在厂里就住上下楼，一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会只说过10句话吗？

没人肯相信蔡怡琴是清白的，于是同情起李慧好来，想打电话去“安慰”。

翻几十年的旧账，安慰是假，挑事是真。

李慧好和厂里的人联系少，在场只有袁建国才有电话。

袁建国含蓄的回答，如果他没征求李慧好的意见，就把李慧好的电话给出来，不好。

要不到电话号码，大家也就作罢，却没想，晚上整理老胡遗物的时候，在老胡泛黄的电话薄里，找到了李慧好的电话号码，试着打过去，还真通了。

现下，

李慧好还不知，她的亡夫老谢，和蔡怡琴扯上了关系。她心道，既然已经出了门，便来买了鸡肝再回家。

中午，日头比出门时还要毒，李慧好穿着厚旗袍，被晒的头昏眼花，病恹恹的挪着步子往前走。她为了配合旗袍的韵味，尽量保持端庄的姿势，走出了气质，走出了内涵，沿路认识和不认识的，都夸她好看。

她有些受宠若惊，感觉这二十多年因为人老珠黄丢失的夸奖，都在这短短几十分钟找了回来。她轻飘飘的，在人间烟火中游荡，也生出踩在云端的自豪感来。

她沉醉其中，直到推开家门，屋里的寂静将她打回深渊。

家里没人，无人欣赏，更无人夸赞。

等儿子一家忙碌一天归来，做作业的，忙加班的，玩手机的，还是不会有人看她。

李慧好的背脊垮了下来，换上睡衣，打开空调，身上的汗水逐渐散去，她又感觉冷。

墙上的时钟已经下午2点，她也没觉得饿，随手捞了桌上的面包，靠在沙发上慢条斯理的啃，如同嚼蜡。

麻雀似乎没感觉到家里有人，站在窗台上，叽叽喳喳的唱歌。

李慧好目不转睛的盯着麻雀，一动不动。阳光逐渐西斜，光线离她越来越远。偶尔，她把头靠在沙发上，或者把腿抬到长凳上，不一会儿又恢复姿势，周而复始。

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十年如一日，即便老谢活着时也没什么区别，她早该习惯。

只是今天去过胡家之后，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享受这种寂寞。

李慧好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还需要吃喝拉撒之外，和躺在冰棺里的老胡有什么区别？

李慧好为此感到沮丧和无力，她还活着，可是她老了，好像离死也不远了。但是，她比老胡还惨，最远还没出过鹏城！

世界那么大，她穷尽一生却都待在一个地方。

李慧好越发觉得自己应该做出些改变，不能这么老死，死的有遗憾。

她一会儿想，去旅游应该去哪。一会儿又担心，谢承翰要高考呢，她是不是应该等到结果再去。一会儿又觉得，她年纪这么大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说不定明天就死了，一切还来得及么？

李慧好魂不守舍的坐在沙发上，直到晒不到太阳，她才恍惚记起，楼下还有小可爱们等着她，赶紧去煮鸡肝。

等把鸡肝切碎，装进袋子，时间已经晚了往常许多。

李慧好刚到1楼，一道黄色身影箭一般蹿过来，喵喵直叫，饿的狠了。

“呀，芝士真乖，奶奶今天有事，晚了些哦。”

名叫芝士的小黄猫“喵喵”叫了两声，侧身一躺，向李慧好翻出粉嫩的肚皮来。每当这时候，李慧好总感觉心底一片柔软。

这些猫就像她的孩子……

不，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它们只要见到她，都会和她打招呼，比谢强和谢承翰见到她还要亲热。

“走咯，咯咯咯咯~”

芝士赖在地上不起，还在歪着头喵喵叫，用肉垫拨李慧好的裤脚。

“别以为你来接我，就能先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知道吗？”

芝士好像真的听懂了道理，起身甩甩脑袋，紧跟着李慧好出了单元楼。毛色不一的小不点儿们，已经聚集在楼下的绿化带里。

普润丝，安普儿，拉克依……

每只猫，都有洋名。

李慧好说：“坐好。”

它们便迅速坐成一排，像训练有素的士兵。有几只蹦不上台子干着急，挪到李慧好脚下眼巴巴的仰着头，喵喵叫起来，跺着前脚，迫不及待又不敢违背命令的样子，可爱极了。

李慧好带上塑料手套，取出鸡肝和猫粮放在纸板上。不过两分钟，肉渣都被小馋猫们舔食的干干净净。它们意犹未尽的围着李慧好打转，李慧好摊手证明没有了，它们还舍不得离开。

突然，从楼上掉下一块白色不明物，经过层层树叶，落在草丛中。唰的轻响惊动了流浪猫，都好奇的过去看，李慧好身边立即空荡荡的。

李慧好猛然抬头，只见2楼阳台晒的衣服还在晃动，没看见人影也知道是蔡怡琴。

“你……”

唰！又是一块。

“你做个人！”

唰唰！两块。

李慧好蹬蹬冲上楼去，拍蔡怡琴的家门。

蔡怡琴家刚吵过一场。电话把王宇吵醒了，王宇听说蔡怡琴和老谢有一腿，当场就要发飙。蔡怡琴简单粗暴的反问，王宇怀疑蔡怡琴和老谢的关系，为什么不怀疑李慧好和老胡的关系呢？老胡尽把好事顾着李慧好，说不定当初换她去伙食团，家里的生活也就不一样了。

王宇的起床气，和郁郁不得志的怨气，一起冲着李慧好发过去。要李慧好再年轻一些，王宇绝对能做出吐口水扇巴掌的事来。

李慧好拍门，正好撞在王宇的枪口上。

门吱呀的开了，胡子拉碴的王宇，睡眼惺忪的眼睛骤然瞪大，口沫横飞的问：“咋，欺负了我妈，还想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