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你是我的破壁人

“亲爱的，在末日等我吧。”

在夜深人静的庄园湖畔，罗辑一步踏入被冰封已久的湖，并在此散步。

雪已经停了，他慢慢抬起头，可以用肉眼看到天空上的那些璀璨的星星。

而其中，应该会有属于三体的星星吧……这糟糕的想法，让罗辑失去继续看星星的念头，转而看脚下的冰层。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找到那把被泰勒丢弃的手枪，然后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脑门，一了百了。

但这又便宜了ETO那帮混蛋。

要不是在之前那两位的到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为ETO与三体最大的敌人。

“罗辑博士，等等我。”

罗辑转头一看，在不远处的岸边，一名拿着手电筒的男子正往他那赶来。

那个人为了显示自己的位置，出奇地把手电筒向上晃，灯光在星空中往复切割，像都市半空中那引人注目的高射灯。

这时，在罗辑的角度看，他很清楚别人所在的位置，但不知道是谁。

直到那个人走到自己的面前，罗辑这才认出他是乔·哈德森。

昔日西装革履的乔·哈德森，如今也穿上破旧过时的皮大衣，身后还背上一把猎枪和一只疑似被吊死的兔子。

这些东西联想起来，应该是夜间外出打猎的乔·哈德森，在湖边偶遇了正在思考中的罗辑。

放下手电筒，乔·哈德森再次向罗辑表达友好的态度。

“罗辑博士，原谅我的不请自来，但希望你能理解，我估计还要在庄园待上一阵子。”

“呃……可以。”罗辑点点头。

罗辑后来才得知，原来乔·哈德森一直都没走，在萨伊离开后，他便隐居在附近的森林木屋里，并尽量不打扰罗辑的生活。

当然，乔·哈德森这样做，只是为了躲避PDC。

在了解PDC针对他的想法后，乔·哈德森知道，萨伊是故意迟那么一两分钟的。

对于她来说，面壁者所设计的计划是需要深思熟虑的，过早询问只会导致适得其反，这对面壁法案是不利的。

随后，乔·哈德森提出要跟罗辑同行，说是在冰天雪地的外面，有个人作伴总比没有的好。

罗辑同意了，然后只顾自个儿往前走，好像是在想些什么。

那天，在萨伊说完后，便转身走下门廊，坐进了在那里等候的汽车，车开动后，很快消失在雨雾中……罗辑仍记得很清楚。

还有她所说的那些话。

作为一名学者，罗辑是不合格的，他从事研究，既不是出于探索的欲望，也不是出于责任心和使命感，只是把它当做谋生的职业而已。

可是，现在不都这样吗？

当然，这无可厚非。

但真正的不合格点在于：他做研究的功利性很强，常常以投机取巧为手段，哗众取宠为目的，还有过贪污研究经费的行为。

从人品方面看，罗辑玩世不恭，没有责任心，除了庄颜，跟他时间最长的，就是他的前女友白蓉，也是她，让罗辑幻想出所谓的梦中情人。

他对学者的使命感，更是抱着一种嘲笑的态度。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罗辑对人类的命运并不关心。

通常情况下，像罗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承担任何重要职责的，但现在有一点压倒了一切。

三体世界怕他！

自己则需要做自己的破壁人，找出这是为什么。

现在，唯一跟这一切有关的，就只有叶文洁对他所说过的话。

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

第二，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

罗辑锁定了叶文洁提出的宇宙文明公理，但不知道这是不是最终的奥秘。

但这个提示毕竟太简单了，两个不证自明的法则，罗辑和全人类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作为一名学者，他告诉自己不要轻视简单。

简单意味着坚固，整个数学大厦，都是建立在这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但在逻辑上坚如磐石的公理的基础上。

想到这里，罗辑四下看看，自己所在的世界，其实也是运行在一个比宇宙文明公理更简单的法则下。

那就是适者生存。

正如叶文洁所说，遥远的距离使星星隐去了复杂的个体结构，星空只是空间中点的集合，呈现出清晰的数学构形。

突然哗啦一声，罗辑脚下的冰面破碎了，他的身体径直跌入水中。

就在冰水淹没罗辑头部的一瞬间，他看到静止的星空破碎了，星海先是卷成旋涡，然后散化成一片动荡的银色乱波。

刺骨的寒冷像晶莹的闪电，瞬间击穿他意识中的迷雾，照亮了一切。

他继续下沉，动荡的星空在他的头顶上缩化为冰面破口那一团模糊的光晕。

四周只有寒冷和墨水般的黑暗，罗辑感觉自己不是沉入冰水，而是跃入黑暗的太空。

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星空下乔·哈德森晃动手电筒灯光的场景，与现实相互呼应。

就在这死寂的冷黑之间，他看到了宇宙的真相。

罗辑很快上浮，头部冲出水面，他吐出一口水，这让乔·哈德森顿时感到庆幸。

“罗辑博士，把衣服脱了铺在冰层上，快！”

说完，乔·哈德森赶紧把身上的皮大衣脱下来，铺在冰层上，这样可以扩大受力面积，罗辑爬起来的时候，冰层就不那么容易碎。

罗辑赶紧照办，上半身趴在衣服上面，下面的冰层果然没碎，他再一次感受到新鲜空气的美好。

乔·哈德森想过去搭把手，但脚下的冰层不允许他这样做。

这时，他看到岸边有手电光在晃动，还听到有人的喊声。

他再回头一看，罗辑已经爬了上来，牙齿在寒冷中咯咯地碰撞着，这寒冷似乎不是来自湖水和寒风，而是从外太空直接透射而来。

看着罗辑这么难受，乔·哈德森索性把身上的暖宝宝，一个个贴在罗辑身上。

不过，乔·哈德森在罗辑的眼神中，读出了恐惧。

但他不知道的是，从这一刻起，星空在罗辑的眼里，已经是另一个样子，罗辑不敢再抬头看了。

和雷迪亚兹害怕太阳一样，罗辑从此患上了严重的星空恐惧症。

他低着头，牙齿在寒战中格格作响，对着乔·哈德森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面壁者罗辑，乔·哈德森才是你的破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