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自羲和四年起,陆澜取消了选秀,后宫未再进新人,贺明霜的入宫,意味着平静了数年的后宫格局一朝打破。
虽说是以林潮义妹的身份入宫,然而贺明霜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而她与陆澜曾经过往甚密,京中世家亦有不少人知晓。一时之间纷纷侧目,这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哦,不对,新人比旧人认识还要久,那便是新欢与旧爱?貌似也不是那么贴切。而自成婚以来便一宫独大的皇后娘娘,会如何自处呢?
流言在后宅女子嫣红的嘴唇间,衍生多个版本,她们从与枕边人的耳鬓厮磨中,从名目繁多的各种宴会上,试图寻找最接近真相的说法,有人说帝后鹣鲽情深,纳妃而已,皇上又不是没有六宫,也有人说贺明霜才是帝王心中的白月光,当年因为赐婚棒打鸳鸯,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在漫天的传言中,凤仪宫和镇国公府都保持了缄默,贺明霜终是在众人瞩目中进了宫,册封贵妃,封号为明,入主飞霜殿。
册封一应流程礼部自有规制,宫中诸项事宜由德妃打点,不知是因心境还是天气的原因,自城楼观灯那夜起,顾清玥便感染了风寒,虽太医院精心诊治,却缠缠绵绵一直未好,也因了生病,她顺理成章没有出席贵妃的册封典礼。
尽管紫韵和素锦等人怕她伤心,严厉约束着凤仪宫诸人的口舌,她还是从宫人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册封典礼是多么盛大,仅次于帝后的大婚,而明贵妃的礼服是多么华美,帝王看向她的目光是多么深情。
是夜月华如练,清辉映雪,冷光彻骨。在万籁俱寂中,顾清玥翻了个身,自从得知陆澜在南境遇险后,她就添了难以入眠的毛病,这天白日里躺得多了,此刻夜已过半,人却越是清醒,思维便不受控制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陆澜是在做什么呢?他与贺明霜曾有过那么多共同经历的岁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久别重逢,南境患难,如今,又有了爱的延续.....
你不是说了只是给她一个名分吗?如今却彻夜陪她,虽说新人入宫,君王宠幸是惯例,可陆澜那夜的言语犹在耳边,还是隐隐给了她希翼。但此刻,六宫灯火已熄,陆澜自进了飞霜殿便没有出来。
她自嘲一笑,原以为自己随性洒脱,对陆澜的后宫并不在意,却不想终困于深宫困于此情,自己曾经的不在意,不过是深深笃定陆澜对她们的无意,即便是慧妃在她眼中也没有什么不同。然而,贺明霜不一样,贺明霜是让她有婚姻危机感的女人。
陆澜极少与她提起贺明霜,但不能否认,他对贺明霜是愧疚的,如若没有先帝的赐婚,两人如今便是另一番光景。他对她的信誓旦旦,从某种方面,也可说是说服自己的借口,而陆澜自己,或许都没有想过。
她叹了口气,长夜难眠,与其纠结于此,不如做点别的。
想必紫韵素锦等都已入睡,她不想扰了她们,这几日她们的担忧她看在眼里,凤仪宫的氛围也较往日低沉。她披衣起身,点燃了小夜灯,倚在床头,从枕旁取了一本书拿在手里。随手翻开,便是一句: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大抵人在失意时,一株草、一朵花、一个字都能思绪万千,此刻,一句早就烂熟于心的诗,便足以让人潸然泪下。她不想承认的是,她很难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陪在另一个女子身边,嘘寒问暖,柔情蜜意,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令她喘不上气来。这是她自来到这里以来,陆澜主动纳进宫的第一个女子,往后,或许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不能再往下想了,心痛如绞。忽然想起原主,一个对婚姻、对爱情怀着美好憧憬的少女,眼见着自己的夫君一个一个地迎娶新人,而自己作为太子妃,作为皇后,还得雍容大度地张罗安排,又是何种情形,她怔怔地想,大抵这颗心,便是痛着痛着,就麻木了罢。她手抱着膝盖,垂下了头,从见到陆澜与贺明霜在一起后,一滴泪都没流的她,终是在这寒凉的夜里,低低哽咽,复又咳嗽起来。
有人掀起帘子,是紫韵温柔的询问:“娘娘今日又睡不着了?”顾清玥胡乱擦了擦眼泪,抬头勉强笑道:“是呀,这咳疾竟是好不了了,咳着咳着就醒了。”紫韵的眼神掠过顾清玥脸上的泪痕,微红的眼眶,心中叹息,面上笑容不变:“也是,明日也该让郑院判来换个方子了,这夜里冷,奴婢去给娘娘端一碗茯苓霜吧。”
“用不着,你自去睡吧,明日不是还要和德妃对收回库里的器皿?”顾清玥摇头,“我去书房坐坐。”她起身套上绣鞋,想着与其枯坐幽怨,不如在书房画幅画儿,她自幼时学画,便深迷于其中,很多时候,绘画是她排解苦闷的方式。
紫韵犹豫了片刻,觉得顾清玥排解排解也好,便上前扶着她:“娘娘前日临的那幅兰花图,再添上几笔便画完了,莫要又一画到天明,明早定是要头痛的。”
“知道了,紫韵姐姐,你再絮叨,我才是要头痛了。”顾清玥拽着她的胳膊,无奈道。紫韵愣了一愣:“娘娘怎地又记起了在府里时的称呼。”目中却是一片温软。
书房里也是烧着夹墙,并不冷,但紫韵见顾清玥穿得单薄,又燃上了一盆银丝炭,打算坐在一旁边做针线边陪着她,被顾清玥硬劝了回去:“好紫韵,我画几笔便回去睡了。”她看了看桌上的自鸣钟,举手就差赌咒发誓了:“最迟寅初,我保证。”紫韵见她如此坚持,虽是担忧,但也不想硬拗着她,看着她将一碗茯苓霜用尽才行礼退下了。
顾清玥坐在案前,本来打算画完还有几笔的兰草,可写意兰草向来讲究一挥而就,一气呵成才最是自然,那日因故打断,如今她却是没有那样的心境了,可惜这幅画是废了。
要画些什么呢?
她执笔沉思,炭笔在上好的雪浪纸上无意识地游走,等她察觉到的时候,纸上已经有了一个朦胧的男子轮廓,线条简单犀利,剑眉修长,鼻梁高挺,眼神疏离,薄唇紧抿,便是寥寥数笔也掩不住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
怎么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