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伤情（上）

西山行宫里，平静中蕴藏着不安的氛围，这份不安，体现在宫人们惶惶的脸色上，嫔妃们的窃窃私语里，日夜轮休戒备森严的军士眼中。顾清玥此刻能做的，便只能是以沉着镇静的态度，有条不紊地处理宫事，亲自教授两位皇子和嘉怡公主的学业，时时遣人探听着京中的消息。她的冷静与淡定，令原本担忧她的叶熙和只是奉命护卫的梁勇都暗暗叹服，顾清玥危难时刻这种处变不惊的态度，无愧于镇国公府的将门风范。

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纷至沓来，直到过了半月，京中才传出确信，前朝叛乱已平定，林潮被打入天牢，此次平叛，成王居功至伟。后宫，明贵妃自缢而亡，据说当日林潮能如此顺利地攻破南城门，便是贺明霜做了内应，贺明霜还软禁了太后，太后得知真相后又痛又悔，如今已是一病不起。

而陆澜，似乎没有让他们回宫的意思，只道宫闱肃清仍需一段时间，顾清玥也便沉心静气地等着。就这样过了一月，康连海亲自来接顾清玥回宫，顾清玥急急问起陆澜现状，康连海目光闪烁，苦笑了一声：“娘娘，老奴不能说。”

一月未归，顾清玥一进宫门便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宫中戒备较往日森严，多了许多顾清玥从未见过的新面孔。康连海将顾清玥一径送到寝殿门前，才叹了口气道：“皇上已经吩咐了，娘娘自己进去吧。”

顾清玥看了眼康连海，康连海目光殷切，带着隐隐悲痛，她心中咯噔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打破，身子晃了晃，轻声道：“好。”

此刻晚霞漫天，残阳瑟瑟。

走过曲折回廊，一重一重宫门，穿过一层一层明黄的帷幕，这往昔已经千百遍走过的路，如今，看似短暂，实则漫长。

终于走近，她掀开水晶珠帘，第一眼，便看向了倚在床边的陆澜。

陆澜的脸色是难以掩饰的病态的苍白，他的容颜依旧清俊，目光仍然明亮温柔：“回来了？”他问得再寻常不过，却令她眼中又迅速蓄满了泪。

“嗯。”她应了一声，走到陆澜床边坐下，手抚上他的脸：“痛吗？可好些了？”

陆澜摇了摇头，伸手帮她擦泪：“朕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大齐的皇后，就该是这个样子。”他的语气中不吝赞赏：“如此，朕终是能安心了。”

顾清玥弯唇，想笑却笑不出来，泪仿佛成了绵延不断的珠子，越擦越多。

“说起来，平日朕总是忙于朝事，后来觉得时间不够，急着把诸事安排好，都不知有多久，没与你好好说说话了。”陆澜凝望着她。

“皇上想说什么，臣妾都听着。”她温柔地为他掖了掖被子。

陆澜沉吟了片刻，缓缓道：

“朕知道，你不是顾清玥......”

这句话听在顾清玥耳中，不吝石破天惊，她倏然抬头，看向陆澜。刹那间，惊恐、失落、伤悲，各种复杂的情绪凝结成冰雪将她冻住，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异世六年，她已入戏太久，久到她已经忘了自己原来是顾玥，有着独立灵魂、独立思想的顾玥。

“别害怕，”陆澜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他知道她被吓到了，“你或许会问朕是从何时得知的，”

“还记得第一次同房吗？”他低低笑了起来，“朕能察觉得出，你在紧张、害怕、瑟瑟发抖，只是当时朕以为你是因生病的缘故，对你倍加怜惜。”

“逐渐地，朕发现了你们越来越多的不同，”他咳了一声，却继续往下说：“皇后极擅抚琴，你却几乎不摸琴弦，偶尔抚琴也只能勉强一听；皇后不善丹青，你却于此道造诣极深；你涉猎极广，只要朕起头，无论什么你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极有见地，皇后纵然饱读诗书，也远不及你；还有，你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别人根本听不懂的词汇。”

“还有最最不同的一点，”他怜惜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她却已不知如何反应，只能木然地看着。

“相处日久，你对朕的心悦之情，对后宫嫔妃的抵触之意，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见。皇后她的感情从来都是内敛的，她是完美的妻子，却不是那么合格的爱人。”

“朕很疑惑，只能归咎于因这一病，你性格大变，而毕竟你这病因朕而起，朕为此，对你负疚良多，所以，你表现得再出格朕也觉得没什么，而朕，也因为你越来越浓烈而明显的爱意，而欣喜不已，但朕心里，终是种下了一个疑团。”

许是一下子说得太多，陆澜连连咳嗽，顾清玥机械地端了杯水递到他唇边，陆澜喝了水，才接着往下说道：“直到南巡回京，你在通州莫名地失踪，朕心急如焚，却到处都找不到你，恰空梵法师在通州，朕病急乱投医，秘密见了空梵法师一面，为皇后和你卜了一卦，哦，你可能不知道，空梵法师不仅善于占卜，还有一个世人不知的隐秘之能，他可以超越生死，与亡灵对话。”

顾清玥此刻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澜。

“他说什么了？”

“他道卜出皇后生机已逝，朕命他做法，与她对话，她告诉朕，是因她与尘世的牵绊太多，长久地不能安息，这份不舍与牵挂，唤来了另一个世界的你，而因你的到来，她与朕，与红尘再无勾连。”

“法师说你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一个较大齐先进许多的地方，你与皇后之间有着极深的渊源，某种程度上，她便是另一个世界的你。他不能算出你如何而来，但他对朕道，此刻你的生机渺渺，若你因此而殁，很大可能会回到那个时空，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是你的灵魂将从此在茫茫的时空中游荡，找不到来处与去处。”

顾清玥默然，听上去匪夷所思，但她能来到这里，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难道，便是这前世与今生的纠葛，让她来到了这里？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放弃我呢？

许是猜到了顾清玥心中所想，他含笑揽她入怀，她听到他的心跳，他在她耳畔轻声道：“因为，朕舍不得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