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月华（中）

也许是今夜的氛围太宁静，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坦荡澄澈，纵然她对宣成帝仍无男女之情，可在这一瞬间，她忽然为他这份从未改变过的执着深情而动容。

人非草木，她亦不是懵懂少女。即便她仍然质疑他的深情是否只是求之不得，却并不能抹杀他为她做过的一切。

仿佛生怕自己被这灼热的情感烫伤，顾清玥错开了宣成帝的目光，斟酌着言辞道：“少时读《兰亭序》，其中有“情随事迁、修短随化”之语，不解其意，如今才明白，人世变化无常，已经过去的时光，终是回不去了。”

“今日的你我，也早已不是昨日的你我。”

她相信，他和顾清玥的那一段少年时光，是至真至纯的美好，然而，她终究不是顾清玥，她经历过属于自己的刻骨铭心的爱情，会为别人感动，却无法感同身受，而他的身畔，亦有了可以伴随一生的人，俯拾可得的幸福，只需他放手便可拥有。

“皇后娘娘对陛下一片深情，陛下亦对皇后娘娘有怜惜不忍。陛下与其在无缘之人身上虚掷感情，莫如珍惜真心待你的人。”这些话，她早就想对宣成帝说了，然而，两人每每见面，到最后往往都是剑拔弩张，少有这样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

“皇嫂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移爱了朕的皇兄？”良久，宣成帝带着笑意的嗓音悠悠响起，顾清玥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冷意。

“然而，在朕心里，有些人却是无可替代，纵然她轻易辜负了朕的心意，纵然她轻而易举爱上了别人，纵然她说她自己忘记了这一切，”

“朕的心意，却始终如初。”心中有怅然的情绪蔓延开来，若她是原主，会不会为这份心意感动呢？她悚然一惊，忽然为自己这一瞬间的心旌动摇而惊惧不已。她辨不清，是这身体本来的情绪，还是她自己被他打动。

“清玥，看着朕。”他抬起她的下颔，微砺的指腹，抚过她的面颊，逼她与他对视，在她惊惧的目光里，深深看着她，缓缓吟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是谁，曾经在同样的月夜里，对她许下同样的誓言？

在这样执着的目光中，陌生又遥远的记忆忽如雪片，纷至沓来。一种名为心痛、却不属于她的情绪呼啸而来，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也是这样月色如洗的春夜，枝头繁花灼灼，几要递入锦窗，眉目平静实则隐含期盼的少女，纤指扣敲着手中的棋子，对她的侍女赌气道：“他再不来，我可就睡了！”

侍女清脆的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小姐，王爷从来还没有对您没有爽约过，何况今日是小姐的生辰，王爷必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才会迟迟未来。若是一会儿王爷来了，小姐又睡下了，岂不错过了？”

“素锦此言有理。”随着清澈干净的笑声，纱窗被推开，俊朗的少年轻声唤道：“阿玥，玥儿，我能进来吗？”

“自是不能！”少女负气拒绝：“我要睡了。”

“深夜进入女子闺房，非君子所为。”

少年呆了呆，随即柔声央求道：“好玥儿，玥妹妹，让我进来吧好不好？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还未送给你呢。”

少女背着身子，似不为所动。

“玥妹妹，是我的错，害你等了半日，你不知道，今日下午父皇忽然来了兴致，考校了我们兄弟三人，从诗词策论到骑射军事，我这是扯了个谎好不容易出来的，待会儿还得回去呢！”

“玥妹妹，是我的错，你明日怎么罚我都行，只今日让我把生辰礼送给你！是我费了好大的功夫准备的。”

“玥妹妹，明日我避开清扬兄，偷偷带你去骑马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学骑马吗？我教你！”

任凭他好话说了一箩筐，少女仍不为所动，少年不禁气馁，想了想又央道：“玥儿，你便是再怎样生气，也不能让我一直挂在窗上吧，被府里巡夜的人看见，我怎么样都没事，于你闺名有碍啊！”

听得这一句，少女终于有所触动，她转过身，明媚的杏眼狠狠瞪了他一眼，伸出雪白的手掌：“礼物拿来，人可以走了！”

侍女劝道：“小姐，虽是春日了，可更深露重，王爷着了寒气，明日可怎么上学呢？蜜嫔娘娘，也会担心的。”少女口气冷冷淡淡：“我管他呢。”然而微翘的嘴角仍泄露了内心的情绪。

少年一个利落的翻身进了屋内，才献宝似的从怀中捧出一个木匣，在少女的面前打开：“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少女的目光情不自禁被吸引。

木匣里静静躺着一支水晶桃花钗，通体无痕，浑然天成，晶莹剔透毫无雕琢痕迹，只在钗头以银线、珍珠和水晶间杂，坠下长长的流苏。

然虽然精致，却并不是什么珍贵物事，毕竟，作为镇国公的独养女儿，比这精巧而贵重的首饰，她有很多。

“从选料到雕刻，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你喜欢吗？”少年低声道，语气里几分忐忑，几分期待。

少女怔了一怔，这种整块的水晶最难雕刻，稍一错手便会前功尽弃，她手抚上钗子，水晶冰冷的触感令她猛然清醒，她垂头，掩住眸中的晦暗不明，再抬眼时，已是纯然的欢喜，她轻声道：“多谢你，我很喜欢。”

因她眼中的欢喜，少年绽开比阳光还要耀眼的明朗笑容，小心翼翼问道：“那，我给你插上？”

少女羞涩无言，却任少年拿起发钗，轻插进如黛鬓发。

流苏簌簌，为少女添了妩媚不可言说的风情，少年退后端详，眸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在这温柔春夜里，他忽然感到口干舌燥：“你......你喜欢就好，我回去，再给你做几支！”

少女嫣然一笑：“陆泽，你知道送女子发钗，代表的寓意吗？”

在少女探究的目光里，少年往昔的能言善辩因莫名的紧张而有些讷讷：“我......我.......玥儿，你及笄了.....夫子说，水晶是石头的一种，代表着坚定的心意，永不改变......”

“哦，可是石头也会被雕刻成各种形状啊，比如我手中的发钗，比如你腰间的玉佩，更不要说海枯石烂了。”少女目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却幽幽叹道。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年更加词穷，兼为自己今日的词不达意羞愧不已，正满头大汗之际，脑中闪过一丝灵光，情急之下，他执起少女的手，凝望着眼前的秋水明眸，郑重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