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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星芒

夜色无极,似捕捉的天网,笼罩人间所有。

一辆马车尚是悠闲的行驶在道上。

这条路原本便没什么人能走,如今又是夜里,更显得悄静非常,只听得到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偶的有夜鸟夜虫在树上草间,凄凄嘶嘶的啼鸣。

谢昀将两侧马车竹帘一把扯掉丢出窗外,对口通风,整个马车内顿时就凉爽了不少,四周景象也得以轻松入眼。

和车夫并肩坐在前面的丙冬,忽然回过头来提醒:“殿下,快到赢王府了。”

谢昀不慌不忙的转个身,将马车后方飘扬的厚布帘也给取下来,朝后方看了看,只见了百来人的禁军追着马车而来。

为首的几个人骑着马,他们身后跟着的无一不是身着宫廷特有的铠甲头盔,目标明确,紧追不舍。

“这样追的是不是有点假?”谢昀咂咂嘴,又说:“叫贺兰大人打开手脚,正儿八经放马过来。”

丙冬一手扒着车门,也往后张望了一眼,“咱们带的人只有四十,属下怕撑不到赢王府的人发现动静呢,怎么办?”

“你在质问我?”

“属下不敢……”

“进来。”

“是。”丙冬猫着腰往马车内钻,蹲在谢昀的旁边。

谢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耐起性子跟他说起来,“魏良择被咱们抓了,赢王府现如今草木皆兵,谢翊定时刻观察我的一举一动,然我刚从宫里出来就惹的禁军追杀,你说,他会怎么想?”

丙冬略微思考,答说:“能调动禁军的只有圣上,赢王知道是圣上在对您出手。”

“所以他肯定会出来看热闹。”谢昀趴在后门那里,看着厮杀渐起,微眯着眼睛继续道:“只要他出来,我就能让他动手。”

丙冬听到这里还是有疑惑的,但是并不敢问,毕竟谢昀今晚心情的起伏巨大,他没有胆子去刨根问底。

可令人捉摸不透的是,这位赦王殿下,竟破天荒的一次跟他这个粗人说起了计划和缘由。

谢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将魏良择绑到赦王府吗?”

丙冬对此,迅速作答:“报复!然后让赢王紧张!”

谢昀又问:“我去皇宫里见圣上,聊了那么些时候,内容只有一点,便是由我做诱饵,将谢翊从他的安平窝里引出来,求圣上借禁卫军给我配合演戏。你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吗?”

粗人回答不上来,楞着脑袋等解释。

“圣上不动手杀我,他又怎么敢光明正大杀我?所以禁卫军都对我出手,他必然以为是我得罪透了圣上,也满心激动的要插上一脚,借此杀了我,然后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明面上是他在帮禁卫军拿人,就算我死了,圣上最后也不会苛责于他。”

“额……”丙冬听是听明白了,但是又很不懂,追问:“圣上怎么会答应您的?”

谢昀笑了笑,指关节在马车台上敲出节奏,眼睛里看到赢王府此刻已经大开的门,看着里面冲出来的士兵,有些掩不住的得意。

“因为他们不是父子,是君臣。一个是皇位危矣的九五之尊,一个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理应不用这般彼此心机费劲,可都逃不过权势的蒙蔽,视血亲为死敌。”

“那先帝和您……”说着发觉不对劲,突然改口,丙冬问:“殿下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丙冬以为自己终于是问到了点子上,可谢昀却觉得前头说的那些好似白说了,这人压根就不懂。

对此,他摇摇头,真的就不解释了。

设计谢翊在百姓面前弑杀皇兄,以此立个乱五常的罪名。

这么简单的意图,除了局中人,旁观者很难看出来吗?

沈扶风的意思,这回要扭转谢昀在百姓间的形象,把这些阴暗的东西放在明面上来曝示,告诉所有人,其实谢昀过的并不好,唤醒埋葬在那些百姓心中的过往,少年谢昀的过往。

再就是给圣上个人情,让他有恰当的理由去掐灭谢翊的威风,如此的后果,不出意外,谢翊将再无登基的可能。

谢昀傍晚在宫里,对圣上说的话半真半假——

“谢翊撬走了我的谋士,侄儿气不过便闹了那魏良择与颂和的婚宴,将他人打的半死不活带回了王府!”

他那皇叔如今对于谢昀的态度,虽没之前那般警惕,却也是有所顾忌,“阿昀从前还养谋士呢?”

“若没人给我出主意,我不早被人害死了!”

谢昀说的简单,语气也轻飘,喝一口茶坦率道:“也就这样一个人没什么大用处,我即使不想要也不能让谢翊给带走了!皇叔,今日侄儿进宫是来请罪的,扰了颂和妹妹的婚宴,届时焕皇叔追责起来,您得帮我说说话。”

圣上说:“你还想要什么?”

谢昀直白答:“还想向您借点禁军,帮侄儿以引谢翊出府,我必定亲手狠狠揍他一顿!”

圣上又问:“那是朕的亲儿子,阿昀何以见得朕会帮你?”

谢昀不假思索,张口就说:“虽然侄儿无心庙堂之争,可咱们谢家从没出过傻子不是!谢翊是您亲生的不错,可他私底下结党营私的事情没少干啊!那帮大臣是您的大臣却个个为他图谋,这像什么话?”

“你想叫朕杀了自己的儿子?”

“虎毒不食子,侄儿怎么可能有这个意思?只不过觉得这件事情办好了,既能叫我解气,也可令皇叔有治他罪的机会。”

“好个治罪。”

“我打了他,他定会反抗动手打我,如此,我是兄,他是弟,将我伤出个好歹了,便是他的大错。”

圣上显然不会这么容易的就信任他,谢昀最后只说:“谢翊连同魏良择害死了盛嬷嬷,侄儿忍不了。”

后来他的皇叔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只是将调遣禁军的秘旨留在了案台之上。

圣上的配合,完全在沈扶风和谢昀的预料之内。

沈先生当时的话是这样说的:“无论多荒唐的理由,只要出自赦王之口,他作为溺爱的叔父,总是会松口答应。更何况这件事情于圣上而言,一箭双雕再合适不过。”

禁卫军可能会把这场戏,变成真的追杀。

到最后,天下人只会知道赦王是被赢王害死的,圣上以此一解后顾之忧,起码十年之内,再没什么皇子可以威胁到他的皇位。

其实谢昀知道,这次的计划有十分的把握可以让谢翊就此没落,可只有五分把握保证自己能活下去。

想到这里,眼前的厮杀就快要落幕了。

他让丙冬驱使着马车奔驰,一下子就冲出了人群,车轱辘轧过尸体颠簸起来,风从窗子里肆意的吹进来,在他耳旁呼呼作响。

谢昀侧脸,迎着狂风和飘散其中的细碎砂砾,睁开眼睛,看着星罗密布熠熠微光,皆被框在了一方窗柩里。

四周喊打喊杀的叫喊不曾停止,马车到了山脚的时候便没办法再前进了,丙冬拿出佩刀,将车绳砍断,一边飞身上马,与此同时,那道鲜亮的身影从车中闪出,一跃驾驭住了另外一匹马,可怜的木车连同那些随侍的人被抛在了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往宽阔的山道上奔驰着,前路虽无灯盏指引,可得益于漫天星光,尚可辨得出路。

丙冬问:“殿下!要是我们死在山上了,你会后悔吗?!”

瞧着前路,谢昀并不做答。

丙冬不放弃,“殿下!你会后悔吗?!”

有什么可后悔的,既然选择了,便一定奋不顾身。

因为他必须这样做,为了很多很多。

谢昀又想到先前丙冬那句没问明白的话,大约,他是想问:“先帝和您,也只是君臣关系吗?”

思及父亲谢通,谢昀胸中暖热起来,他知道那是自己此生最尊崇的人,他是君,也是父。如果说孟后是渴望谢昀成为天下人的太阳,那么先帝便是教会谢昀如何发光发热。

父亲喜欢夜空,他常指着漫天的星星对自己说:“阿昀,其实做人,成为星子便够了。”可是常常又会语重心长的补上一句:“同你母亲所说的一样,为父也时常盼你成为照耀大地的日光,否则,星子无所为倚,便会黯淡。”

小时候的谢昀总是反驳:“夜里没有太阳,只有月亮。”

“阿昀,月亮就是落进深渊的太阳。”他又看着自己的父亲语重心长的最后道:“朕的儿子,不要是个无畏的人,一定要仁善博爱,也一定要有自己想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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