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太子定
早晨时分,天光刚入,慈荫楼里响起了紫云回的声音,十岁的李砇也能熟练的用箜篌顺利的介入几个乐章。
高威向春华使了两个眼色,春华笑着将手中的玉笛挂在腰间的蹀躞带上,李碚喜欢拉着她变装,换的频繁了,就懒得换,悄声从李氏王子组合中退出来,走向高威,虽然也是一起进来的,但几个贴身太监自然不敢放肆,僭越的常常只有春华一人。
“那个——”高威涨红了脸,“你还有金圆券吗?”
春华了然,就在半年前,皇帝正式册封了宋王为太子,立嫡立长,是大宣至今大多数人都认可的真理。
从唐王妃被诬陷失踪后,为避免儿子对皇帝的复仇,唐王便失去了登基的可能性,经过这几年的清洗,朝野中若不是还有长兴侯,慈荫楼会比现在寥落三分。
就在三月前,皇帝失去了味觉,所有的大臣都只能见到崔如意宣读圣旨,皇帝便正式的将监国的正经差事交给了太子,宋王一系顿时水涨船高。
曾今作为帝王候选人的唐王一系处境就变得艰难起来。
虽不至于被作践,但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但就是有罪的李碹他们被人有意的薄待了,冲着长兴侯的面子,王子的份例是有的,就是每次送来的衣料不会那样鲜亮,送来的饭食不会那样合心意,或者是温吞菜。
当然,这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李砚的侍者就像他,不曾留心,倒是李碹训斥过李碚两次,暗自将自己贴身的不打眼的东西前后交给高威打点,但东西虽好却扎手,没人敢要,倒是春华拿出来的金圆券起了不小的作用。
今天加一道通花软牛肠,明儿加一道龙须凤爪,后天每间房添一个冰盆,这钱花的流水一般,不过三个月,钱花去了千金。
然而这钱本来就是慕容铧给的,花他外甥身上,再妥当不得,春华没有什么剖腹藏珠的德行,这几个王子好了她才好,她笑着说,“有,你要,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拿出来不是。”
春华推开门换了衣服,从匣子里拿出一叠合计一百两金圆券交给高威,同他一起往外走,高威看着手里繁复华丽的缂丝织金券,忍不住有几分眼红。
“你倒是天大的运道,得了这么些赏钱。平日里,几个主子就是比这再多十倍、百倍,何曾皱过眉头,往日里谁见到我不叫一声高伴伴,可见世人势力。”
初被圈禁时唐王送过两次东西,但毕竟是圈禁,不是享受,除了贴身用物,书砚都是另赐。
值守的卫士检查了王子们的,一个小宫女的带锁的就卖了个人情,就没多做检查,就这样在局势突变的现在成了几人的救命稻草。
“世人本就是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你要活,别人也要活。”在春华看来人人平等,忠心只是相对的,位极人臣如慕容铧也认可,算是给永恒的利益这句话盖了章。
“你说,我们能出去吗?”历史上从来没有圈禁的王子,别说活着出去的少,即便出去了,想要再获得权利那是妄想,来来去去就这几个人,三年多近四年的朝夕相处,高威不由的将自己的忐忑给春华交了低,“我六岁上就跟着殿下,我从未见殿下像前天那样颓丧过,你知道吗,李矿如今是冯茜茜的入幕之宾。”
宋王,不太子,存活于世的儿子有两名,世子李矿是早夭的侧妃所出,宋王今年已经五十,如今已没有能力再生,贾王妃是长安出了名的悍妇,这唯二的两个王子就精贵了起来,李矿,真正是家里有矿,家里有王位继承。
但,
兄弟妻,不可欺,李矿这一举动,涉及的不仅是女人,更是尊严和地位,这算是把李碹的颜面丢在地上摩擦。
“殿下毕竟是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英明神武!”春华感叹,她不爱跟人八卦,若不是高威今天这样说,她还看不出来,她今年算心里年龄可是三十岁的人了!
三十而立,身处复杂的皇宫,不知不觉间,一般的道理,往日看过的书都同现实一一对应起来,她看一般宫女、侍卫的情绪波动就如大人看着幼儿园的孩子讨要糖果。
啰嗦这许多的并不是想显摆什么,她只是想说明一个问题,猛然面对以往生活的撕裂,李碹竟然一夜之间就待之如常,如此不动声色。
这项技能前世今生她花了三十年也不过面对异常能微笑以待,短暂抽离,像郝思嘉一样在另外的时间崩溃。
果然这世间是有天才的。
“有朝一日,蛟龙入海——”
“高大哥慎言!”春华微笑着示意高威看向前面。
高威顿了顿,舒展开眉眼,脸上又是那个看着极真诚的笑,“柳侍卫你今儿脸上可带了春色,眼圈都红了,可是家中有什么喜事?”
柳侍卫笑道,“我娘子刚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昨儿弄璋之喜,被他们拉着硬灌了一肚子,不成想今儿脸还这样红。”
“我们倒想要这样的喜事,只是这辈子不能够,修来世吧。”高威的自嘲,说的顿时大家都笑了,气氛松了下来。
“就是现世三妻四妾的人家,在正当年的时候就后继有人的也少。”春华说着。
一众侍卫左右挤挤眼睛,都笑了起来,大家心照不宣的知道春华这话是内涵宋——不,太子,行伍之人大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居多,最看不起的就是怕娘子的没用男人,显然宋王两者都占。
“可惜我们不凑巧,不然非要去柳哥你家里讨杯喜酒喝,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万万不要推拒,下了值了也摆桌席,叫咱慈荫楼当值的兄弟们都给你贺贺。”
高威说笑着,将一张一百金的金圆券硬塞给柳侍卫,柳侍卫顿时脸红的像关公,不知道如何是好。
“莫不是兄弟嫌弃我是一介阉人?”
“拿着吧!”还是当值的头目笑了,拍拍柳侍卫的肩膀说,“就冲高兄弟对咱们的关照,谁家有个什么大事小情都帮衬着,就知道殿下的恩德了。”
柳侍卫眼前一亮,憨厚的摸摸头,终于知道同僚为什么说慈荫楼是肥差,还特特调班让他守在这里,当然,一百两金子,这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吃得下的,但,也很能给儿子置备一匹好小马或者一柄好刀了。
“我们行伍里谁不知道英郡王的恩德,当日若不是殿下一力清查,我们哪能按时领到俸禄,他日高兄弟有了事只管差遣,我柳大成若是皱皱眉就不是人种做的!”
众人哄堂而笑,高威对着柳大成推推手,便领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往膳房而去。
“你个憨憨!”头目喷笑,“那是英郡王兄弟一样的掌事大监,比你品阶还高三阶,给你个梯子就上房了,今晚平康坊,不去是孬种!”
“可那不是圈——”
“有侯爷呢!”头目拍了这傻货一巴掌,“想想圣人”登位——
这不是家里一亩三分地,想想这二十几年来军里被克扣的粮饷,头目意味深长的说,“这太阳才出了三分呢!”
显然,这太子位定,历来的皇位坐稳的谁不是德才兼备,天之子,唐王同样是天子的儿子,“叫那样的女人骑在头上,呸!”
皇帝乾纲独断定下的太子显然不能叫人服众。
慈荫楼归属的这一处膳房身处皇城,却在太极宫的一处偏苑,靠近玄福门,在西内宫之南,东宫东北角。
春华同高威到了膳房,便熟门熟路的各自办事,高威去寻他八竿子打着的老乡塞钱。
至于春华则去盯着送的菜有没有什么异常,这事儿若叫高威来做,便失了李碹的面子,让宫里不熟没牌面的她来做却正好。
径直走向厨房的管事,拿出高威给他的食单,“今儿天气倒好,不要昨天那样重油的,要呛肚丝——”
“没有!”只见一个面生的嬷嬷挺身而出。
“就是这样尊贵的人也不知道么,这宫里明明白白的规矩,宫里几时有郡王的份例了?便是一品的宰相、二品的尚书相公来这皇城里不都是给啥吃啥,要想好的,便是回家一天吃一个熊掌也没人挑这个理不是,今年江南水淹了多少地方,成天肥鸡大鸭子的还没有个知足——”
这不是挑刺,这是明摆着插刀!
这往后一退,以后就有守不完的宫规。
昨天定下这个菜单,便是先打听了厨房昨天送进来的新鲜菜。
“这位娘子说的有理,我们王爷昨儿倒不要稀罕的,要的豆腐如何就馊了,我们想着不给圣人添麻烦,想这膳房管着东宫上千人的伙食,一时有人拿错了也未可知,今儿挑些不易错的,虽稀罕些,不过是随着福郡王的例,这也有错了,莫不是孙儿在爷爷家吃饭,有一样的菜还得分桌另做?”
她这一通话,尤其最后两句说的又多又快又急,虽清晰,一时间不容易弄清楚。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专做东宫饭食的,就理应知道规矩,什么事儿不得先紧着正经主子。”这老嬷嬷先听恭维就缓了劲儿。
“这位娘子话差了,您来这膳房里当差的时间短,怕是不知道,福郡王并不爱吃这肚丝,上面竟然将慈荫楼的膳食挂靠在东宫,郡王便是在东宫做客的,在叔叔家做客点个哥哥不爱吃的物件都不成,想来爷爷也算不得什么了!”
“你少扯你娘的臊,我几时说过这话了。”再老迈也反应过来了,老嬷嬷恐惧的看了看左右,手里的瓜子落在地上,瞪大了眼要掐春华,被旁边的管事宫人拉住了。
“你手下的事儿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这个,众目睽睽,青天白日的,便是你们串口到慎刑司几番盘问下来,不是说的做的也有对不上口的时候,我只问你,敢做可敢担?”
“这位小姑子也莫太要强了,不想你也要想想你后面的主子。”一个老成些的主事出来了和稀泥。
“如今太子爷太子妃娘娘都是贤良淑德的人,不然也做不上这位置,我家王爷受了委屈从来不准我们言语半声,可这大热天的一时吃了不洁的东西闹坏了肚子有个什么闪失,圣人对自己孙儿也是心疼的,对外有唐王殿下满朝臣公在,担责任的也是我们这些伺候的不是,大家和和气气的把各自差事担好了彼此两利。”
“甄管事快些按这宫人说的去准备。”高威身旁一个年老的老长史笑着吩咐下属,那娘子被友人拉回去了。
“小姑子好硬的钢口。”老长史笑笑,从袖子里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递给春华,拍拍高威的肩膀,颤悠悠的走了,曾今的英郡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太孙,这老长史也是那时候提到这东宫膳房总管的位置。
“我这样没问题?”无人处春华有些忐忑的问高威。
高威摇摇头,颇有几分悠远的说,“无妨,你且嚣张些,有你这张脸谁都不敢动你,有些人是忘记了曾今。”
高威并没有告诉春华新近流传在宫中的传言——春华是唐王的私生女,说的有鼻子有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