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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归家的人

丹墨璃回到小院时,已是天光大盛,红日初升,连绵起伏的远山弥漫在晨曦寒薄的水雾里,像是一副景色优美的山水画。

田连阡陌上,刚结朵的白色野花,已经没过脚踝的青青野草,都挂着一层晶莹的露珠,她打着赤脚缓缓走过青草漫生的乡间小路,白皙无瑕的脚背上沾满了露水,感觉到了来自早春时的寒凉冷意。

晨风微薰,带着远山里清新淡雅的花香加深了早春里的寒凉,也惊醒了她因意外而呆愣的心情。

丹墨璃站在门扉半掩的院外,隔着迷蒙水雾,和飞落如雪的桃花,望着院内桃花树下,儒巾襕衫,檀色锦袍的男人,神色黯然,默默无语了良久。

他比离家远行那年又高出一截,依旧清俊的五官,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她从未见过冷毅和尖锐,身形似是也单薄清瘦了一些,唯有肤色比离家那年白了些,只是白得有些过了,不见一点血色,整个人笼罩了一层阴柔之气。

无论如何,眼前这人与她这五年里日思夜想里的模样有些不同,陌生而又疏离。

繁花凌乱里,只见他举起手里的折扇轻轻拨弄着花枝,那桃花盛开的树枝颤动圈在,又抖落了一地花瓣,似是回应着他的逗弄,与他戏耍一般。他见状紧皱的眉稍稍放松了些,嘴边忽而沁着一抹笑,很淡,可眼底迸现出的光,却亮得比昨夜的星辰还美。

她立在院外,抬手轻搭在常年未用,已生锈迹的门环上。这双手平日里能持剑横扫天下,能力敌千钧,而眼下却无力推开这扇半掩的旧门。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门旁看着沐浴在晨光下的他,神色无限落寞。直到裙角上沾染的露水被初升的朝阳一点一点化去,也还是未敢推开院门,再走得离他更近些,眼前的一切像一副画,像一场梦,而她生怕会惊动了那正立于树下,沁着笑赏花的人。

院外与院内,分明只隔着一扇旧漆斑驳的门,却似是隔出了千山万水的遥远。

五年的光景,在数千年岁月流逝里不过弹指刹那,于她而言原本不值当一提,但他的久去不归,却让她在这五年里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星冷月孤时,夜深人静处,她总会不停的自省,若是早知他就此一去不返,当初就不该只在春分里来寻他,就不该每年只陪他一个春夏,就不该……

只亲手为他做过一顿饭,他们分明朝夕阳了五个春夏,那么多个日日夜夜。

气恼懊悔之下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与其这样毫无期限的枯等,不如留书一封就此了断离去。或许有朝一日他回来了,能看到这封留书,但或许他会被那人间至盛繁华的地方吸引住,忘了远在江河尾的这无名小山村里,还有人在等他归来。

然而,每当提起笔时,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他离行前的那一句,落花无人拾,碾落成泥可惜了。而后心有不舍,思念更甚,也只能扔了笔作罢,再不想离去的事。

纵然人生再漫长也不过只百年光景,即便她等得再久,也不过是等他走完这一生,这一世,等他再入死生轮回后自己还有千年万年的岁月,当那时再去看人海浮沉,去看世事百态。

于是,她便自此安心留在院子里,守着花开花落,数着日升月起,等他轻薄的一纸书信。

夜半难寐时,她常会半倚在桃花树上,心中默念着他的来信,遥望京都的方向,一遍又一遍的想着,若有一日他真的回来了,自己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是欢喜,还是埋怨?

又要说怎样的话才算合乎他们之间这种复杂,而又淡薄的关系。

日复日,年复年,终于在今日,这个春风寒凉,花落如雨的清晨里,她想到了。

当他回来时,自己应是如往日在夕阳下等他散学回家时那般,平淡如常的对他说一句:“你回来啦。”

好似,他从未远行过一般。

再说上一句,这些落花我都替你收拾好了。

若他未变,许能再多说一句,何时再为我炒制一筒桃花茶,我已等了许久。

只是,看着那人又再度立在晨曦雾霭中繁花盛开的桃树下时,这些话却也只在嘴边绕上一圈就打住了,即便如鲠在喉噎得她心口生疼,也怎么都无法将这些说出口。

因为,她看得出,他终究还是变了。

此时的他少了年少青春时的活泼与单纯,眉目间多了算计与戾气,这般模样的韩勨于她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不敢相认。

丹墨璃就这么静静的,远远的,隔着飞落的桃花雨望着许久未曾见的韩勨,心中百转千回,诸多话语只化作一声叹息隐在风里。

他似是听到了轻风微许里的这声无奈而又心疼的叹息,急忙过转身,将目光投向院门,投向院外,投向依旧一身黑纱长裙,面罩半遮,气质还是那般清冷孤傲却沾染了些许人间烟火的女子。

丹墨璃看到花落如雨下,韩勨迎着朝阳的脸,比当年离家时更显苍白与清瘦,不知是否是因为迎着阳光,他眼底的亮光与朝阳一般璀璨夺目。

初春的晨风,夹着远山里野花的清新,吹过鬓角散乱的发,她往招摇山来回奔波了几日,不免带着一身风尘。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太过狼狈,她慌忙抬手捋了捋鬓边的长发,捥向耳后。

再抬眸望去,韩勨已经将半掩的院门打开,低眸望着神色慌忙的她忽而笑得很开怀,与方才树下站在树下那个人的淡漠疏冷完全不同,好似未离家前,他每年春分时站在院子里等她时一样。

眉眼间的欢喜,眸底下的光彩,这才是她记忆里,那个人应有的模样。无忧无虑的坐在树下读书,写文章,夏夜里提着灯笼听她说月宫里的玉兔,神色飞扬的背着大段她听不懂的论语,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

韩勨往前一步跨出院门,令他们之间方才还远到不敢相认的距离,一下子就近到她能听到清瘦的胸膛里,急促的心跳身。

韩勨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折扇,心如雷鼓,但低头望着她的眼眸却轻柔如轻风化雨,他如年少时那般,欢喜的叫了她一声:“姐姐……”

丹墨璃心口又再度因这两个字而滚烫灼热起来,嘴角弯了又弯,弯了再弯,终于将那句在心头打转了千百回,噎得她喉咙生疼的话,说了出来。

“你回来啦。”

你可曾看到,这几年的落花,我都替你收着呢。

韩勨郑重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抬手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指尖抚过细白的耳廓,低语了一句:“让你等了这么久。”

丹墨璃眼底的笑意淡去几分,她的目光有些游离,刻意回避了他的话,依着心中所想好的那般一字一句,小心斟酌的说与他听。

“这些年里的落花我都仔细替你收了起来,院内地方不够大,只能放在了别的地方。”

以前闭关入定时百年岁月恍然而过,从未觉得时间竟是如此缓慢磨人,而如今不过才五年而已,她竟觉得等了半生之久。

“嗯,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不会食言,不论我什么时候回来,你都会在家等着我的。”

韩勨的声音又轻又慢,许是在桃花树下站得时间久了,他浑身都沾着桃花的清甜香气,丝丝缕缕绕进她摇摆不定的心。

望着几日前她离家时折于发间的那枝桃花,他眼底闪过一丝自责与心疼,花枝已经枯萎多时,早不复盛开时的娇嫩,可她却未曾发觉,依旧簪与发间。

如果自己不曾离开,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就能日日为她簪上一朵新开的桃花。如此想着,他轻轻将枯旧的花枝摘下,悄悄的藏进袖内,再将方才自己亲手折下的桃花重新簪入她乌黑柔亮的发间。

粉嫩娇柔的桃花映着她一双带着薄薄水气的眼,即使被面甲遮去了一半的容颜,他也依旧能看出她的倾城绝色。

丹墨璃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指尖抚过发间的那枝新开的桃花,心头剩余担忧一道随旧花枝散去。

“何时回来的?”她好笑的想到昨夜自己为去京都寻他,还差一点触犯了真龙之气,却原来要寻找的人早就回家了。

若早知他已回家,昨日离了招摇山后就该直接回来的,也不会转道绕去京都白的耽误了一个日夜。

“昨日午后方才到,先去了族长家里拜访了一番,用了晚饭才回家。”

昨日傍晚归家时,空无一人的庭院让他心惊胆颤,若不是桃花树花繁叶茂,若不是树下桌椅上洁净无尘,屋内还留有着她生活过的气息与痕迹,让他明白她不过是暂时离开,许是昨晚他就直接疯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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