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土地庙门 修

早春时节，气候依旧寒凉，山里更是清冷几分，山道上匆忙奔走的行人身上的棉衣也还未完全脱下。

青玄的道袍看着却十分单薄，也素朴的很，垂地的天青色长衫上也无镶边，也无纹饰，但若是细看则会发现这身长衫的料子却是十分精贵的南疆丝绸，外罩的白纱甚至比产自亳州的若烟纱更轻柔如雾。加之他清俊的相貌以及通身飘然出尘的气质，端坐在一群为生存而奔走忙碌的百姓中尤为出类拔萃。

所以，韩勨便再是眼拙愚笨的人，也能看出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身份非凡人。

他放下茶杯欲起身施礼，哪知青玄却一把按住了自己，打趣的同自己说道。

“可不敢受你这一礼，我与那位尊者算是平辈之交，她与我还有救命的恩情未及还报，你即是她的人，与我也无需这般繁文缛节的。”

青玄本就是清秀俊俏面如冠玉的少年朗，加之他一身仙灵之气，与寻常之人大有不同，尤其是他那双一笑便如弯月的眼眸，轻易便能让人初见时就不由自主的对他心生好感，想与他亲近几分。

韩勨未曾想过在丹墨璃的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清俊不俗的人为友，忍不住心下立马涌上一阵酸楚，好在他善于隐藏情绪，很快便能稳住心神，这才不至于人前失态。

“不知您口中所说的那位大人，可指的是……丹墨璃？”

韩勨不知眼前这位贸然出现的男人是敌是友，斟酌再三，才小心翼翼的问出藏在心中的那个名字。

“自然是她了，咦，怪了……”青玄一愣，问道：“你难道不是为着她来的吗？”

韩勨神色内敛，未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请问道长是如何知晓我与阿璃相识的？可是她曾向你提起过我？”

青玄先是惊讶于他对丹墨璃的称呼，随后细想了想，抬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对韩勨说：“能看出你与她有关系并不难，只因你身上印有一道她的魂息，内藏她的一道神识，可用于护你击全不被邪魔鬼魅所害。不过嘛，她到是从未与我们提起过你。”

韩勨听罢，心中不禁觉得怅然若失，虽然明白她与自己人妖殊途，许多事不便被人知晓，但真当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竟一次也未曾提起过自己时，心底还是难免会有失落之感。

“一看便知你是凡人，与她到底有所不同，她未与旁人说起你，想来也是为了保护你，你无需为这事心伤。”

被人毫不避讳的说出心事，韩勨顿觉无比尴尬。

“咳，在下韩勨，请教道长法号。”

“说了，不必这么多礼的。在下青玄，你直呼我名即可。”

不知为何，他一见这人就十分喜欢，和他坐在一起感觉很适意，也不知是否因为丹墨璃印在他魂魄里的那缕神息，让他心生好感。

青玄面上笑得纯善无害的模样，心里却盘算着要如何才能从这人口中打听出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来，没法子，他对丹墨璃实在好奇的很，这种好奇心还会随时间累积，每当想起时，总能让他抓耳挠腮的，像是有无数个爪子在挠他的心一般。

青玄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丢脸，因为即便换作任何一个人与她相处久了，见识到她的另一面后，都会对生数的好奇来，甚至会随着时间长久，好奇心只会愈来愈旺盛。

青玄心中一阵谋算后正欲开口询问时，心尖忽而一点灵光闪过。

那是竹槿在召他回去。

竹槿虽说是仙修，又被海量般的功德与香火滋养着，眼下他的神识也正在恢复中，但只要一天未能将精元养全养齐整了，他就一天不能修炼，如今的他还只是一道魂魄，虚弱的很，所以不能离开土地庙。

若不然定会将这方圆百里内的妖邪鬼魅招来，将他生吞了，以助修炼。

“外面人来人往嘈杂的很，韩兄不如与我进去，找一个清静无人的地方聊聊，不知可好。”

“我表字毅书，你叫我毅书即可。”韩勨随着一道起身，同他往土地庙走去。

一路行人见了他们纷纷避让行礼，青玄直接领着韩勨从正门进入，自福德正神临驾于此后，丹墨璃便未再从正门踏入过土地庙，一是敬畏，还有便是正门之上有门神看守，进来需费一番功夫。

青玄心中想着别的事情，一时没能注意到这点细节，当他看到左右门神现形后，才猛然想到韩勨虽说是凡从，可他的魂魄里却有着丹墨璃的气息，虽说那道气息纯净的感觉不出妖气来，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脱离妖的本质。

如今左右门神感觉到了这股子妖息，现形出来，怕是要为难韩勨，将他打了出去。

他心下一紧，赶紧站到韩勨身前，将人护在自己身后，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却那左右两门神只是睁眼上下探视了几遍后，就一字未说的又回到门内。

青玄愣住了，这左右门神虽然不是仙位有多崇高，但能力却不容小趋，对种类妖邪魔物最是敏感，是绝对不会放进任何一个身份可疑之辈的。

可他们却无视了青玄，要知道青玄体内的那道来自于丹墨璃的神息并未多加隐藏，凡修为高深一些的都能察觉得到。那道自妖尊而来神息竟然瞒过了土地庙左右的两门神，青玄心里不得不将丹墨璃的修为再提升一层，对她的好奇也更盛一成。

若是其他地方的门神他也许还会怀疑是他们看错了，但这座土地庙里是有福德正神的一分身坐阵，所以门口的两位门神无论身份与能力皆是要比别处更厉害的。而能将福德正神座下的门神蒙混过去，可见丹墨璃的本事，绝非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

这一幕不仅青玄看到了，门里正等着他们的竹槿也看到了，他不禁皱眉，心中担忧更深。

他知晓丹墨璃这一千多年里一直在死死压制着自己的修为，不肯渡劫，只为了能不断绝自己的仙修之路。因为妖尊之上便是妖圣，而一旦成为妖圣，便会被天道认定为妖族永生摒弃于仙界外，之后再无可能踏上仙途。

修道成仙，几乎已是丹墨璃此生唯一的执着，因而她才拼命压制修为，她自以为能瞒过天道，但天道之意又岂是能轻易被改写，被允许在这世间生存下来，即便只是一草一木也都自有它存在的道理。生而为人也好，为妖也罢，做仙，做神也不过都是天意造化早定好了的。

须知轮回路旁的三生石，早将凡人未来三生三世的命运全都刻在了上面，命里你该走哪条路，是已注定了的，你不照做都不行。凡人都想修道成仙不过就是想跳脱轮回，好自己掌握命运，不再任人摆布。

可即便修道成仙后又能如何，跳出了三世红尘，也跳不出天道轮回。

最终也不过就是九宵之上，临渊海边，无数块海石里，其中一块会镌刻上你的名字，再记刻着你为仙一世里所有功过因缘罢了，可为此你却要守着万条天规戒律，不敢逾越有丝毫，放弃七情六欲，忘掉所有恩怨情仇，只做一个泥塑的清冷仙人。

在竹槿看来，为妖为魔，也未尝就不是件痛快舒心的事情。可丹墨璃也不知因何这般执着，非要奔着仙修一条路走到黑，死守不放。为了能修成仙，她拼命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在妖尊以下，迟迟不肯再进一步。

如此下去，早晚有一日会伤仍性命。

每每想到她在作死的边缘来回徘徊，竹槿就想点她的脑袋把她骂醒。

认识几百年来，他曾几次寻了机会要劝她放弃，为仙，为妖都需得顺应天意，万不可强求，可每次话到嘴边就是开不了口，只因他自己也做不到要完全顺应天意，放弃想要守护到底的人。

这边竹槿满腹心思，而另一边的青玄此刻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正顺顺当当走进土地庙，丝毫未被左右门神阻拦的韩勨，转头吃惊的问竹槿。

“你看到了吗？他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

“嗯，看见了。”竹槿点点头，说道：“想来他不过只是凡人，而璃尊留在他魂魄里的那道气息里未有丝毫妖气，所以，他能安然无恙的走进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璃尊的修为再是高深，也不还是妖吗，如若她已经有了这般能耐，为何往日里她来土地庙只在大门外等着我去接她从侧门进来，却从未看到她踏入大门半步？”青玄看着竹槿淡定的神情，心底似是有些明了，他眼尾上挑，顿时心情不悦的对身旁的人说道：“你如此淡定，必然是有事瞒着我了。”

竹槿认识丹墨璃快五百年了，想来是比自己更了解她，但可气的是，他分明晓得自己对丹墨璃好奇极了，却一直以来只字不提，任由自己犯傻，如此想来，这人真是可气。

没想到有一日他竟然心向着自己以外的人，而且还是个女的，这就使得青玄更生气了。

“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不过事关别人的私事，而且还是姑娘家的，怎好意思到处乱说。”

“既是姑娘家的私事，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这个嘛，说来话就长了。”竹槿抬手梳理着青玄鬓角的碎发，小声道：“你别总是当着我的面去打听别的姑娘的事情，我会不高兴的。”

“你……”青玄心底十分无语，这人分明就是做贼的喊捉贼。

“好了，人都到眼前了，你莫要再乱说话，以免被人误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