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 因果难断
当年,自己因何会在大雨倾盆的午夜救下那名奄奄一息的孕妇,又因何会为那名刚出生的婴孩取名端木荼?
这段孽缘,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结下了今日的因果呢?
晨曦微光里,丹墨璃愣愣望着脚下池水翻滚,黑气弥漫的渁涸炼妖阵,陷入无边的沉思中。
直到端木荼化作尘埃,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才让她记起了那个遗落在冗长回忆里的雨夜,那些她从未在意的过往,早已被时光掩埋的点滴。
时光轻浅,山水不语。一晃自她出思过崖后,日月轮替又千年。
松云的妖灵修复虽是缓慢但也积微成著,从沉睡中醒来已是指日可待,令人担忧的是反而由穆氿与花向晚的妖灵凝结所成的花种,千来不论丹墨璃如何细心看护都只是一株柔嫩的花苗,不见半分变化,反倒日渐苍黄。
丹墨璃日细细看护,不免心中焦急,她生怕再照此耗损下去他们终有一天会活不成。天上人间她四处走访打听,终于从一位在昆仑天山脚下清修数百年的散仙那里打听到缘由。
许是那二人的妖灵太过虚弱,承受不住招摇山过盛的仙灵之气,才会一直停滞不生。那仙长建议将这株嫩苗移种到人间去,寻个生气旺盛,山灵水清的地方种下,唯有这样才能助他们平安长大。
丹墨璃辞谢过仙长,返回招摇山依着指点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就带着那株日渐柔弱的花苗去往人间,一路行行走走,停停看看,她想寻一处最是清静而又人气旺盛的地方安置花苗。
可思来想去,她终是不放心将花苗栽种在距离自己过远的地方,便顺着大河缓缓而下,沿途观望,那夜路经一城镇时,风雨飘摇里她见其中一户人家门前显露出氤氲祥和的气息,四周人气旺盛且难得的是在这人世杂乱里,此处竟然是一片少有清灵之气。
她隐去身形,赤脚上岸,走到那片还自宽阔的地方。
脚下泥土湿软,抬头一望就能看到几步外的人家,门上悬着一块被岁月侵蚀的匾额,上书“积善成德”四个斑驳的红字,丹墨璃默念了一遍之后,当即就决定将花苗栽种在此处。
她将花苗小心种在这户人家的门口,近邻大河岸边,方便她时常来此处查看。为能保护花苗不被禽鸟践踏损坏,她还在周围设了一重结界看护。
恰在丹墨璃将要离去时,忽听到从老旧半掩的门扉里传出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声,与头顶一闪即过的雷电一道刺进她的心里。随后而来的是一声高过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衰嚎声。
大雨磅礴里,这凄哭犹如杜鹃泣血,让她对人间冷淡了千年的心,又生出了一丝悲悯。
犹豫半晌,丹墨璃觉得自己既然在人家门前借地沾光,便也应该对人家伸以援手,如此一来一往,也就两厢不亏欠了。
那妇人正逢难产,身边又无家人,且家徒四壁想也是因无钱请稳婆相帮,才会独自在这大雨倾盆的午夜强行生子。丹墨璃俯身给气若游丝的妇人喂了粒参丹,提起了她所剩无几的精气神,好有力气抗过下一波阵痛,能继续生产,又以金针封了几处大穴以防妇人会血崩。
那妇人弥留魂游之际,恍惚里见有一姿容华贵的小姐搭救自己,心里的求生之念更强,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终于产下一男婴。只是因之前耽误了许久,孩子刚出生出生时浑身青紫,明显是因耗时过久导致缺氧所致。妇人力尽气竭之际,将气弱的孩子放在贵人身前,才放心的晕了过去,
那妇人虽未言一字,丹墨璃也是能明白她的意思,本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想法,她将那对母子全都救活过来。此后每隔几日她便来探望他们一回,同时也是看着那株花苗,直到那花苗逐渐成活,柔嫩的叶子一片片慢慢舒展开,她才完全放心下来。归山时她特意留了些银子给那对母子让他们以后可以衣食无忧,转身回洞府闭关去了。
此后她虽偶尔会去探望一下花树,但已无意去掠扰凡人的生活,往事种种也就慢慢淡了印象。
借他一分福气,还他两条性命,她本以为自此就能两不相欠,各自安好,哪知晓……
因果轮回又岂是只讲眼前的片刻恩怨,由因而生的果如那延伸而去的青藤,不知在何处又有了交际。她如何能想到,几十年后的一面之缘,一百多年后的恩怨报应,细算下来,竟都能追究到的那一个平常的雨夜里。
自往事里回神,天际清亮下,黑雾慢慢平息,不复夜晚的翻腾。
丹墨璃抬手以指为笔,虚空里画出一道暗红色的符咒,她将符咒缓缓按进池水里,顿时自水底处显出一片红光。红光连着闪烁三次,又重复三遍,暗红如血的光芒一次比一次明亮,可她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下。直到红光彻底暗下去,池水又是一片黑雾缭绕,她不禁衰衰一声长叹,池底枯骨无数,生气全无。
气恨交加使得她压制不住心底的灼灼怒火,抬手打散眼前四处乱窜惹她无比心烦的各种怨念,然而力道未能掌控好,只见其中一道紫电穿过弥漫的黑雾直直奔向盘旋在半空的真龙之气。
丹墨璃神色从容淡定不见一丝慌乱,她只是冷眼看着,即不阻扰,也不收回那道紫电。
妖异的瞳孔竖起,眼底凝着冰冷的光,却看不出她此时此刻是怎样的心态与想法。
瞬息里,一道天雷落下,穿过紫电向着定立不动的丹墨璃奔袭而来。
虽然此处一直有各种怨念积聚,但它们也平日里只在暗处生事,从未敢如此这般直面对抗压制它们的真龙之气,这也是它们能安然在此处积聚百十年而不散的原因。是以,至今为止,此处虽怨念丛生,去还从未有谁胆敢对秉承着天道之意的真龙紫气不敬。
而丹墨璃挥向半空的这道布满妖息的紫电,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与一腔恨意的。
然后望着那道带着无上天意,袭向自己的天雷,她只微微挑了挑眉,连手都未抬一下,便倾刻间就将天雷化解掉,连一丝一毫都未让它沾身。
此刻,若是还有他人在场看到此番景象,定会万分惊恐,对她心生畏惧。只因丹墨璃几千年来深藏不露的修为道行,已经到了可与天道一拼的地步了。
当今天下,六界诸神只怕谁都没有预想到,一直以来被各家仙山道派拒之门外不愿收用,千百年来都不曾再成功历劫的丹墨璃,其所掩藏的真实法力早已能封做妖神了。
不再去管那又起动荡的真龙紫气,和被吓得四处躲藏的怨念与冤魂,她温婉的将被风吹至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心底默背了清心咒数遍才平定了心中无边无际的怒意。
这似乎是有生之年头一次,自己对天道起了违抗之心。
不过想来也是可笑之极,这里躲藏于黑暗里的各种怨念早就凝聚成魔,且就在天道的眼皮之下百年来祸害了不知多少生灵,却能一直安然无恙,还受其庇护躲避天界的追察。而她不过是盛怒之下不小心散了些妖气,就使得这真龙之气降下天雷。
难道不曾冒犯天危便是残害生灵也无所谓吗?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明公正道,维护六界苍生的天道之意吗?
呵呵!
丹墨璃在心中冷笑数声,这可真是讽刺。
这渁涸炼妖阵万不能显世,否则几千年前的那场针对妖界所起的浩劫恐又会再起,所以这炼妖阵必须要毁掉,既然池底已无任何能救回的妖灵,自己也就不必再费尽费力的顾虑其他。
掌心一翻,那簇毫无温度却能焚毁一切的黄泉狱火又再度出现,她用这黄泉狱火把池底有关妖族的一切全都毁掉,又将池底的阵法抹去重新画了一道“噬灵转生阵”,改动了此地的阵法后,她一刻也不愿多留,身影消失在渐起渐盛的黑雾里。
初长的朝阳洒向大地,却穿不透这里浓郁的黑雾。
丹墨璃愤恨的想着,这些已积聚成魔的怨念与不得超度的冤魂鬼魅,就留改管的人去处置吧。
上天不是有好生之德吗?不是会救苍生与危难吗?
那就让整个天下都看一看,被天道之意庇护下所发生的这一切吧。
回土地庙前,丹墨璃前去看了已长至几丈高的槐树。她此时心中愤恨难消,对天道起的抗拒,这般状态下回去,也是进不了土地庙的大门,反而还会引得竹槿生疑。
槐树生长较为缓慢,百年多来也只长出两三丈高,树冠成扇形散开,绿影绰绰倒映河间。正逢花期时节,淡黄色的花朵如繁星缀满枝头,风一吹,皱起的河面上立马漂过一片落花来。
这株槐树看着与别的槐树并无不同之处,若真要说有何不同,便是树底连根处同时也长着一株繁盛的荼蘼花。花藤密密的缠着槐树,生便同根生,死便同道死,不论是生还是死都要相依一处,不离不弃。
荼蘼花期未到,只有三两花苞隐在繁花绿叶里。
丹墨璃轻身倚在树旁,摘了几朵槐花放进嘴里浅尝。
花汁清新甘甜,盖住了喉头里的苦意,稍稍缓解了她心头的怒火。
此刻她前所未的迷茫,不知以后该何去何从,她并无意要与天道为敌,也无意要让韩勨身陷危难,更无意去沾染凡尘人世间的因缘,可自打遇着韩勨后,一切都变了。
她变得不再从容,修道之心也不如以前坚定,在她心里有关于韩勨一切不知从何起,已经变得比一切都重要了。
这十年的点滴如那只韩勨赠予她的走马灯一般,疾速的从脑海里晃过,她问自己,当年夕阳晚霞里,她分明是在等一个渔翁,为何最后会跟着韩勨去了他的小院。
若当年她继续留在原地等渔翁前来赔了鱼网的钱后,直接去往招摇山,不与那个青衣小书生做任何牵扯,那么今日的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