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 咱们两清
桃佴将楚骐安置好后,开始观察着脚下的捉妖阵,发现此阵远比白日里更加复杂,施加的法力也更具威胁性。若他未曾受伤,还可凭矅光剑搏上一搏。可他在外的这一年里都不曾好好修炼过,妖力本就不足,如今又被镇妖钉所伤,灵力与妖气皆流失大半,眼下他是无法再召唤出矅光剑里的破阵咒。
此时想要救楚骐离开,他只能靠自己。好在他下山前留有命牌在桃林,他相信尊上收到自己求救的信息,无论身身在何处都会飞身赶来救自己。
随着三个术士不停的念着咒诀,捉妖阵的威力也越来越大,桃佴咬牙,觉得此时再不出手,就再无出手的机会了。他心一横,手指放于眉心处,缓缓向外拉,扯出一道桃红色的魂力。随着魂力在他眉心处越聚越多,他的面色也愈加苍白。
这是桃佴首次尝试将自己的妖丹唤出,为此他体会到了何谓剜心之痛,随着妖丹被唤出,他也感觉到在失去所有灵力之后,自己正在渐渐枯萎衰败。虽然只有几息的时间,桃佴却生生体会到了死亡的滋味。
一颗桃红色的妖丹从他眉心处剥离,他将妖丹放在手心置于唇前,深吸一口气,毫无血色的双唇凑近妖丹低吟了几句。一道亮光从妖丹射向半空,转了几转后向四周散开。光点化作片片绿叶撒落在捉妖阵内,阵外围观的人群见了此景突然一窝蜂的涌向阵内,开始疯狂的抢夺绿叶。这群人的闯入打乱了阵形,他们身上的人气将捉妖阵冲开一道缺口,桃佴见机不可失,立即抱起楚骐,奋力一跃跳出阵外。
那三个术士见状大吃一惊,拨出桃木剑起身欲追。桃佴取出一枚鳞甲头也不回的扔向身后。鳞甲瞬间变成一面三人高的盾牌,挡住那三人的去路,趁此时机,桃佴抱着楚骐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那片乌黑荧亮的鳞甲是从尊上身上褪下的,上面有着她的气息和灵力,这是他最后的保命符。
那三个术士一见到鳞甲立马面如土色的跌坐在地,他们能清晰的感觉到鳞甲之上的气息透着无尽杀意,但更让他们胆寒的并非是这道摄人心魂的杀气,而是其上所带气息来自于桃林里的那位。再一想到桃佴是桃树妖,他们这才发觉到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师傅,这下可如何是好?”
“是啊,您说那位妖尊会不会来找我们报仇啊?”
老道吓得浑身发颤,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早该想到那树妖的来历不凡,却打死也不曾想到,他竟然出自桃林。
桃佴抱着楚骐落在城外十里处的山林里,他精疲力竭的跌倒在地。
“你没事吧?”楚骐慌乱的想要将他扶起,怎奈他如座山一般纹风不动。
桃佴此时已没有多少力气,他只觉得体内的灵力正在急速枯竭,用不了多久他就再难维持人形。
“你留在此处莫要乱跑,我已向师尊求救,她很快会赶来。”桃佴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修行五百年来,他从未向此刻这般无力过。
尊上严令禁止他们随意来往人间是对的,是他不听劝,胆大妄为私逃下山,如今遭遇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惩罚。只是很遗憾,他还未来得及拜尊上为师。
身体渐渐冷却,思绪也愈发模糊,最终桃佴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楚骐眼睁睁看着桃佴在他眼前化作一棵桃树,树枝枯萎,无花无叶。与四周被人吃光了树皮与树叶而死去的树木一般,已无生机可言。他坐在树下摸着树杆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就应该劝他离去。
楚骐知道这段日子里他过得很辛苦,回想着那晚自己无意中看到他将树根伸进冰冷的雪水里冻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后悔当时没有推门而入。如果那时他推开门,劝他离去,今日他就不会为救自己而死了。楚骐看到落在地上的曜光剑,想到桃佴死前说的话。
他说,他的师尊会赶来救他,若是能在他师尊来前先保留住他的一丝生气,说不定他还能有一线生机。想到之前那老道曾对他说,妖都是以吸人精血而活,楚骐眼底闪过一丝亮光。他捡起地上的剑,背靠在树杆上。
“你应该是很美的模样吧。”他笑着说道,语毕横剑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一抹。
这世间他已无任何留恋,活着也无处可去,不如以自己的性命来报答他的情意,此后,他们就真的两不相欠了。
温热的鲜血渗入泥土,流进桃树根里,被一点一点吸收。
栖花台上,楚骐坐在桃佴面前,望自己生前的那张脸,终于记起了一切。一千年了,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从何处而来,他开心的笑了起来,却泪沾衣襟。
“如今桃佴的雷劫将到,唯有你能将他唤醒,你可愿帮他。”
“自然是原意的,该如何做尊上尽管吩咐。”
丹墨璃见楚骐同意,便毫不迟疑的还着他的神魂一道进入到桃佴的丹墟内,许是外面的雷劫将近,丹墟内的荒草收其影响竟比上次来时长得更为茂盛。只是荒草上多染了血色,放眼望去,鲜红一片,如汪洋血海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是……?”楚骐方踏入丹墟内,还来不及找寻桃佴的下落,却看到了无数曾经相识的面容。这些人全都来自江陵,他与桃佴曾救过的那些乡民。
“怎么?你认得他们?”丹墨璃诧异的问道,看来她此前所猜得不错,这些人并非是无缘无故被抓来的。这些魂魄与桃佴也有着觮开的渊源。
“认得的。”楚骐点点头回答道,他走近其中一人。
那人是位年过二十的青年,诗书学问皆在自己之上。他是先生的独子,被寄于厚望,然而瘟疫横行的那年他也不幸染上了疫病。先生听闻他父亲被医治好就找上门来,那日他不在家,两位老人就背着他开始查找灵叶的来源。为了能查到灵叶从何而来,他们串同王仕延欺骗了自己。
其实早在此前他们就已经怀疑桃佴是妖,还暗中找来了捉妖道士,只是他们不敢最终确定。于是,当看到他拿着灵叶从桃佴屋里出来时,他们便确定了桃佴的身份,也知晓桃佴的灵叶可以救活许多人。为了不让自己给桃佴通风报信,他们将他绑了,是他挣扎着磨断了麻绳才跑了出去。
先生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自己的独子,还有那些人也都是为了能活命。生前他是怀着对这些人恨意而自刎的,但在地府做了一千年的鬼差,看尽了人间生生死死,道道轮回,如今他却不知道是否应该还要继续去恨他们。
楚骐一路走来,看着些曾熟悉面容,心中渐渐释怀。就算他们再是恶毒,在此地受千凌迟之苦,也能赎完所有的罪。他走到桃佴身前,看着这张即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由衷的笑了。
自己选了他的面容,而他也选了自己面容,这是怎样的缘分啊。
当年,长夜漫漫下桃佴对他说,你救我一命,如今我还你一命,自此我们两不相欠。
后来,他也曾在桃树下举剑自刎时对桃佴说,全了你的情意,我们两不相欠。
可是,他们的牵绊已经太深了,又怎么可能真的两不相欠呢?
一片荒草割掉了桃佴手臂上的血肉,楚骐拉过他的手臂,对他说:“道长,我们两清了。”
万物静澜,两眼空洞无神的桃佴似是听懂了楚骐的话,缓缓望向面前的人,他释然一笑,终于放下前尘过往,安心的睡了。
楚骐接住桃佴倒下的身体,拦腰抱起,走到树下,将他与自己的尸身的放在一起。
“那这人又是谁?”丹墨璃指着那个与桃佴拥有相同的相貌的人问题。
“这是我的尸身,当年您将我安葬后没多久,他就偷偷将的我尸身取走了。只是没想到,他将我放在了自己丹墟内。”楚骐苦笑道:“难怪我找了千年,也毫无线索。”
为了能查明自己的来自,他一直没放弃找寻自己的尸骨,从没想到会被安放在此。
正在楚骐苦恼之时,一阵风吹过,由业火化成的荒草瞬间灰飞烟来,眼前只余那上千的魂魄茫然无知的立在原处。
“这些人都是当年服食过他灵叶的人,因此桃佴才能将他们的魂魄摄来此处。他们欠他一条命,理应报还,所以天道也没奈何。”
“那如今该怎么安置他们,总不能让他们一直都留在此处吧?”丹墨璃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的凡人,只觉得头疼。
若是把这些人全扔地府里去,不知会不会惹恼十殿阎罗,来桃林向她讨要说法。
“这事我来处理,只是还要麻烦尊上到冥主那里解释一二。”楚骐是鬼差,擅长的就是收拾逃窜在外的这些孤魂野鬼。于是他解开腰间的索魂链,甩手扔了出去。索魂链绕着那些魂魄转了一圈,将他们尽数收下,又回到楚骐手里。
“这不难。”丹墨璃点头答应着,再看身后的桃树,犹如枯木逢春般,重新长出来枝叶。
没过一会,就见桃树已是花繁叶茂,郁郁葱葱。荒原也随之不见,转而长出成片绿油油的春草,清风吹起花香四溢,好一片春光无限的美景。
楚骐看着重又活过来的桃树,冁然而笑。
“比我想像里的,还要美丽。”
丹墨璃也看着桃树,终于能安心落意的为桃佴渡劫了。
“雷劫将至,我们先出去再谈其他。”
楚骐望了眼树下躺着的两人,想了想还是作罢,转身随丹墨璃出了丹墟。
雷劫压下,守阵的几人感觉愈发的力不从心,仿佛肩上压着千钧重量。
“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有本尊就好。”
桃叁等人听了如获大赦,纷纷飞下栖花台,远远望着台上的几人。
“你也下去吧,再留着于你修为有损。”丹墨璃对楚骐说道。
“好。”楚骐点头,正欲转身离开时,桃佴恰在此刻睁开双目。
两人互看着彼此,同时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桃佴笑意盈盈的说道。
“确实好久了。”楚骐也笑着回他,“待你渡劫后,我们再详谈。”
桃佴点头,他盘坐在阵中央,看着那张许久不见的脸从视线里消失,一时心潮起伏,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