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梦境
好温暖的感觉……
如同陷入柔软羽毛铺就的巢窠,又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臂拥抱着。
“扑啦啦!”
是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还有带着花香的清风。
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渗入进来,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份暖洋洋的明媚。
“嗯……”耳边传来轻缓的歌声,甜美的嗓音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却让他觉得很熟悉。随着曲子的悠扬回转,蜷缩的身体也在跟着轻轻摇晃,鼻尖萦绕着清冽的冷香,他越来越感觉自己是置身于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哒哒哒!”
是脚步声,有人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响起“名音,时间不多了,随我走罢。”
轻晃的怀抱一停,接着他便听见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哎……阿音明白,可我真舍不得……他还这么小……”
“这孩子有他自己的命数,老朽已依你所求替他封了血脉之力,只要他不自行打破封印,便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不会沦落至我等的宿命。”
“可他怎么至今还未醒?”
“此术乃逆天之举,总需付出些代价。但你也无须担心,有戚大夫照看,他不会有事的。”
“好罢,长老请先行一步,阿音随后就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
片刻后,他感到照在脸上的阳光忽然被一片阴影挡去,绵软的感觉透过娇嫩的肌肤传递而来,有人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
“祈儿,你真的不肯睁开眼,见娘亲最后一面吗?”女子温柔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哀怨,但更多的却是浓浓的不舍。
这声音让他突然有种想哭的欲望,他也很想再见见她,他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娘的样子了!可无论他如何拼命地想要睁眼,却丝毫也无法使自己沉重的眼皮抬起半分。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又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听上去甚至有些哽咽,“阿音!你……当真要走吗?”
是爹的声音!
“萧大哥?”女子一惊抱着他转身,而随后她的声音又温婉下来,像是要安抚眼前无尽悲伤的男人,“这是阿音的命,阿音知自己躲不过,但事到如今我已知足。萧大哥,这个孩子,就是上天赐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是我生命的延续。所以拜托你,替我好好照顾他,阿音若有下辈子,定结草衔环来报!”
“说什么傻话?祈儿也是我的孩子!”男人似乎对她的话感到有些愤怒,语气不自觉就加重了几分。
他感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轻颤,冰凉的液体滴在他的脸上,湿漉漉的有些难受。
女子涩着嗓子低声应道:“是……他该姓萧,他叫萧君祈。”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萧君祈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一下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画面却陡然一花阳光明媚,花开桑陌,燕雀欢鸣,一如之前所闻所感,可身边哪里还有娘亲的影子?
“祈儿,你在找什么?”依旧是低沉粗犷的男声,只是此刻听起来,却没有了之前的沙哑和悲伤,反倒多了几分洒脱豪迈。
“爹!娘呢?”望着眼前一身布衣,放浪形骸的英伟男子,萧君祈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儿时,但他仍执着地想要知晓答案。
男人的眼神微有一黯,不过他很快就掩去了这丝晦涩,坦坦荡荡地回答道:“在你昏迷期间,你娘她因照顾你操劳过度,不小心旧疾又犯了。这里的药材不够,戚大夫只好带她出谷诊治去了。所以从今日起,你得给爹好好习武强身,再不能生病害你娘担心了!”
萧君祈闻言,眼眶不自觉渐渐湿润,这是当年爹给他的解释,可等他慢慢长大武功初有长进时,得到的却是娘亲不治身亡的消息。而她唯一留给自己的念想,便仅有一只蓝色的玉瓶,和瓶中的小蓝蚁。
视线被泪水所阻,眼前的一切再度朦胧起来,待重回清晰时,他看见幼时的自己正跟着爹走在蜀中旌阳的一条偏僻小道上。
“爹,我们又要搬家吗?这次去哪?”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地,他不由自主便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自他小时候那场大病醒来,爹就带着他离开了那座四季如春的美丽山谷,过起了四海漂泊的日子。但他一直很不解的是,爹明明是个挺拔英俊的顶尖剑客,却总喜欢披着蓑衣佝偻着身子,摆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尤其是那头自出谷后就不再修剪的发须,让他看起来既邋遢又沧桑,完全看不出正当壮年的英武模样。
此时,蓬头垢面的爹转过头朝他嘿然一笑,大大咧咧道:“臭小子你不是总抱怨爹居无定所、四处奔波吗?这回爹给你寻个师门,让你天天关在里面出不来,还有严厉的掌门师父时时刻刻管教于你!嘿嘿!”
“啊!不要!爹我不去师门!我要跟着你!”才满八岁的萧君祈一急,小手中紧紧握了一路的蓝玉瓶便不小心掉了出来,瓶盖砸开,一直被关在瓶中的小蓝蚁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兴奋之下顷刻就跑没了影。
见蓝蚁跑了,小君祈更着急了,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瓶子,又匆匆要去追那溜得飞快的小家伙。
谁知远远听见一阵风吹草动声后,刚刚还嬉皮笑脸的爹突然目光一凛,一把捞起他就朝前方狂奔起来,还顺便点了他的哑穴,任凭君祈如何伸长双手都够不着他最宝贝的小蓝蚁了。
在爹使得炉火纯青的“腾云驾雾”轻功下,身边景物全在飞速地向后掠去,耳畔呼呼刮来的狂风又开始扭曲四周的画面……
这一次出现的地点,是在他最熟悉的乾华派后山上。只不过这时的乾华,还依旧是当年人声鼎沸威名远扬的灵雾仙山。
“祈儿,爹恐怕又要离开你一阵子了。爹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自个要勤加练武,不许再到处闯祸!不过有你掌门师父在,想来你也闹不出什么大事。若是想你爹我了,就给老地方送信,小雪会把信带来给我,爹若得空自然会回信。但你一定得记住一点,无论发生任何事,绝不能妄动杀念!”
当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爹的脸上分明是极其严肃认真的神情,就连他闯出最大的祸事时,也不曾见过爹用这个表情。
“好,孩儿记住了。爹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记得每日按时吃饭,衣物别堆到最后才洗,你的剑孩儿已经替你擦拭过了,不过那旧蓑衣也该换一件了,还有……”
每次爹临出远门前,他这个做儿子的都要滔滔不绝地叮嘱好一番话,好像他才是长辈似的。不过若不这么一遍遍重复的话,他这从不拘小节的爹肯定又会任意胡来了。像是大冬天一回家,见爹赤着膀子烤衣服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臭小子!到底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婆婆妈妈的还像不像个男人?你老子我英明神武,自然不需你小子来提点!走啦!”风风火火地丢下最后两个字,爹再不留恋地转过身去,高大魁梧的身影重又缩回佝偻小老儿之态,蹒蹒跚跚的让他忽然鼻头一酸。
自此一别,他就再也未曾见过爹。就连往来的书信,除了最初的一两封外,其它的均是有寄无回。
爹近来一定很忙吧?
他不敢想其它的可能……
场景再变
黑黢黢的狭窄小巷里,萧君祈发现了一个蜷缩在巷子口的落魄少年。
是他自己。
脑海里浮现出从市井里听来的流言
“!今个真是多事之秋啊!没想到江湖第一大派乾华剑派,竟在一夜之间被仇家给灭门了!”
“什么?你这小道消息骗人的吧?当今武林,谁敢与乾华派为敌?再说了,身为武林盟主的尹掌门可不是吃素的!”
“你居然不知?连尹沧澜都失踪了!巴州城就因为这事正全面封锁呢,连只鸟都飞不进去!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初听闻这个消息时,他是一点都不曾相信,甚至觉得这群人实在无聊,竟编出这么个荒唐的谣言来。但当他亲耳听守城官兵们也议论起巴州封城之事时,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彻底乱了手脚。
浑浑噩噩地走到窄巷里,却发现面前只有一条堆满了箱子的死路,有那么一瞬间,他倒确实升起了求死的念头。
先是娘的去世,接着是爹的出走,再然后,连他唯一还拥有的掌门师父都失踪了,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或许自己就是命中注定的天煞孤星吧?他在乎什么,喜欢什么,老天爷都要全部从他身边夺走,一分一毫也吝于留给他。呵,像他这样的克星,真的不该活在这世上呢……
眼睁睁看着无边的黑暗一点点吞噬自己,一只只无形的鬼爪在把他拖入地狱的深渊,萧君祈却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绝望,丝毫都不想再继续坚持他一直谨守的信念了。
有什么用呢?那些脆弱的所谓正义的东西。
他连重要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却还妄想守护这个江湖。
可笑至极。
就像剥壳一样,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片一片地撕碎,思绪也变得混沌起来。昏沉颓靡之际,却有一道清甜的嗓音唤醒了他仅存的意识。
“麻烦借过。”
似乎对此刻被人打扰感到很烦躁,萧君祈本是理都不愿理她,但还是下意识地挪了一下。没想到她却越发变本加厉地骚扰他,完全不给他安静思索的机会。
忍不住抬头,想看看是谁这么讨厌,却在视线与她交汇之时,惊艳了一瞬。
逆光而来的少女,犹如美丽的精灵一样,浑身披着淡淡的金辉。墨色长发映出胜雪的肌肤和艳丽的唇色,一双狡黠的明眸灿若星子。凝视他时,明亮的眸中却埋着星星点点的火焰。
或许是一个人孤独了太久,他潜意识里渴望得到情感上的关注。所以在看到那点火焰时,他竟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温暖,情不自禁想要看它燃得更旺些,便起了戏弄她的心思。
没想到短短几句话,竟惹得她大动干戈。他忽然觉得这个姑娘很有趣,她心里的想法全都表现在脸上,跟他从前见过的那些江湖中人一点也不一样。而且他还意外地发现,她的身上居然带着他寻觅已久的蓝蚁。莫非这就是缘分吗?
被她这么一闹腾,原本极端的心情竟缓和不少,思绪也清醒了许多。虽然想再多看看她丰富又生动的表情,但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做。
也许他们还能再见面,他这样想着,索性放弃召回蓝蚁,便轻轻离开了小巷。
果然,再见面时,她便成了他的师傅。尽管身份有些奇怪,但他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他们之间有了羁绊,他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了。
过去的遗憾已来不及弥补,但这一回,他好不容易挣来的宝贵羁绊,他一定要亲手保护好。
然而,下一个画面便打碎了他的美梦。
那个他发誓要一辈子守护的女孩正目露仇恨地看着他,她身后的背景全是一片刺目的血色。
“你杀了我的家人!”
“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师傅,你我恩断义绝!”
“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现在,给我滚!”
他害怕极了,拼命想要伸手去挽留,可他却发现自己丝毫都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点点被掏空。
“不要!别再让我一个人留下!”萧君祈猛然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满身都是涔涔冷汗。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清脆的女声自床边响起,声音里含着掩不住的惊喜。
听见这熟悉的嗓音,萧君祈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转过头看清那张明媚的面容时,他才终于相信她的确还在自己身边。
倾墨刚想再问他些问题,可还没等开口,她就发现自己完全跌入了一个清冽的怀抱里。两只力气极大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像是要把她揉入身体一般,几乎让她透不过气。
“师傅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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