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五章 再见鳌山
“火车上的事之后……你反正都知道了，是吧？”
“嗯……差不多算是吧。”
何暮指了指大殿屋顶的一个角落，笑着说：“那你记得当年，这个位置也有一个暗哨吗？”
“嗯。不过现在这个屋顶上有四个。”
“哈，有四十个也还是看不到我们……一直有种说法，君王越怕死，护卫越多，就越表示他不够伟大。”
高丽干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只是把玩着手里的剑。
“咳咳……那你觉得，你现在还是高丽吗？”
“我是啊……我能分辨出哪些记忆是我的，哪些是别人的……”
“那你本人恨我吗？”
“没有啊，我有什么理由恨你？只是……那个诅咒发作的时候，那种情绪……我控制不了，”高丽皱着眉头眯了眯眼睛，不想回忆那种感觉，“你是真的杀了那个公主，对吧？你当时是真的不在乎她……还有那些侍女的生命，对吧？”
“我想是的……我亲手杀了莫迪丽，只是因为她敢于指责我……可能在那个我心中，千万人的生命也比不上他……或者说我自己的一分一毫吧。”
“那你又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你？”
“这你不明白吗？这就跟你本人并不恨我是一样的——那是两段完全不同的人生，即使拥有的是同一个灵魂。”
高丽抿了抿嘴，停止了转动手里的剑，转过头看着何暮：“那我该怎么办？我们之间既然都是被诅咒注定的，所以说……所有的感觉都是假的？”
“注定……如果没有诅咒的话，我倒很满意这样的注定。如果没有这一大堆离奇的故事，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认识你？”
“你……这是在夸我？你这样的人……你可是神啊。”
“如果我不是呢？如果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商人、工匠呢？在别人面前，你又何尝不是像神一样高高在上？你难道没有听到战场上士兵的欢呼？你难道没有看到过他们的眼神？在很多人眼里，你就像满月一样皎洁明亮，又遥不可及……”
“是么……也许吧，可能我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些。我跟其他一百多个孩子一样没有童年，本来也该没有名字，没有人生，更谈不上感情，”她苦笑，“本以为有了一个可以崇拜和信赖的人……可我却是你的诅咒……”
一声锣响。
广场上，皇帝的仪仗早已摆好。现在，乐声响起，整齐的卫队开始护卫着大明皇帝入场，后面跟着的是皇亲国戚，和有资格列席鳌山灯会的大臣们。这个春节的天气很适合焰火大会，不算很冷，没有下雪，也没什么风，还有云层挡住了星星和月亮——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皇宫有一大片区域搭着脚手架吧。
所有贵宾都落座以后，搭建在“鳌山”脚下的舞台上就开始了各种节目的表演。何暮还特地查了一下，这么多年一直在这么大一堆易燃易爆炸的焰火旁边举行“春晚”到底有没有出过事故——还真有几次，甚至炸死过一个皇帝。从那以后，虽然鳌山灯会照常举行，但观众的看台位置发生了改变：大臣们顶到了最前面，皇帝的高台被挪到了远处，还加上了防护墙和望远镜。
见识过后世娱乐表演的何暮对这些节目完全没有兴趣。即使是核战过后的地下生活，娱乐行业的发展程度也不是二十世纪初的世界可以比拟的。而且，明帝国宫廷的“春晚”，节目极其守旧古板，几百年了翻来覆去就这几样，实在是没什么看头。
“你看，皇帝仪仗旁边那些侍卫……也包括那个十六级的，他们就是那批死士。”
“不是说你是最有潜力的吗？怎么还出了一个这样的家伙？”
“他是‘人造’出来的高手……他被植入了某种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况。”
何暮略略惊讶。但如果现在仔细去检视那个人肯定会引起注意和不必要的麻烦——但他似乎在哪里听说过类似的事，比如，千夜。
“原力掠夺？你见过那个东西吗？跟我说说。”
“我可没有你的那些能力。不过练手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某个漩涡与众不同，内部似乎蕴含着他绝大多数的力量……反正不像是原力旋涡该有的样子。”高丽想了想说。
“那就基本没错了……难道地球上也会有天生原晶的人？不应该啊……”
“原晶？是什么东西？”
“现在还不确定，”何暮认为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已经决定要好好调查这个特殊的情况了，“我们还是说说诅咒的事吧，这个……”
“没什么好说的，我觉得像之前那样不见面就挺好……对你对我都好。”
“避而不见解决不了问题，总会有事逼着我们见面的，我想你也看到了。”
高丽低下头，然后又看向不远处灯火辉煌的晚会，有些木然地说：“我不想承受那么多的记忆……每一次我们的相遇和结局，每一次你脸上的表情……我不想再发生这样的事……可是，你都没办法，我又能怎么办？”
“办法会有的……我已经有些头绪了，只是暂时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诅咒的目的是让何暮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而不是干掉他。就算在诅咒发作期间他完全无法使用力量，但普通的手段就算暂时杀了他，诅咒一结束他就会立刻生龙活虎。利莫里亚恐怕没那么好骗。
高丽叹了口气。她以为这就只是安慰她的话罢了。相对于面前广场上的歌舞升平，大殿的屋顶上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当第一朵烟花在空中盛开的时候，高丽站起身说：“她们，或者说我们都是爱你的……可她们不知道后果，我知道。”
何暮紧了紧拳头欲言又止，高丽的脸却突然靠近，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啄。何暮记得这双眼睛——当年的那场鳌山灯会上，坐在这个大殿屋顶上的另一个“高丽”也是用这双眼睛倒映着漫天盛放的花火。
可如今，这双眼睛里没有了当初永清公主的那种温柔和幸福。高丽的眼神中满是孤寂、失落和执拗，转身消失在这片光影交错的瑰丽夜色中。
又过了很久，晨曦微露的紫禁城只剩下一片寂静。何暮举起酒瓶，朝高丽离开的方向举了举，把上好的罗曼尼-勒鲁瓦红酒当啤酒一样一口干了。
大年初一的京城只剩下了经久不散的硫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