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466 囍

死心是因为慕星河，那么认识林晴诗也是因为慕星河。

转学后难以应付时刻被打扰的生活。

他意识到摆脱这类局面的唯一方式是——必须融入特定的圈子里有人际交往便不会被一直一直的打扰。

正需要融入符合这样条件的社交圈范畴时正正好认识了转学后的第一个朋友，班上人称‘觉皇’的慕星河。——因为上课永远在睡觉中或者在酝酿困意的路上，本该大一届却被留级。

以慕家人脉在梧城，慕星河的交际圈出奇广泛，相识后的隔天球场相遇对方迫不及待地介绍道，“你话好少……是不是因为转学很想念你之前的朋友，还是不适应呢……都没关系，以后我的朋友也都是你的朋友，先带你去认识认识。”

他只淡淡回应，“习惯独来独往，所以不用。”

如果认识总要失去，认识的自然越少越好。

慕星河只当他的推脱是出于认生一类，执意坚持，“别担心，她们都很好相处……”

拗不过或是不想多解释，他便抬脚跟上，保持着惯性不远不近的距离。

慕星河并不在意，脸上由始自终都洋溢着和煦的笑容，“别看我成绩逊毙了留级，你有注意到公告板排第二的名字吗？她其实比我们都要小三岁跳级读上来的，是不是超厉害……现在年级第一、二都是我的玩伴，以后抄作业就不用去借，这样的生活真舒坦。到考试的前一条可以临时抱佛脚，你们谁有空谁就教教我混个及格我也好回去交差……”

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出于礼貌还是‘嗯’了声表示在听。

他想。他们不会成为朋友的，这些年来来往往认识的几多人里要真算交心的，一个指头就数得清楚。

从球场走到午休二号教学楼的一路，几乎都是慕星河在说，他很偶尔地‘嗯’一声。

他原打算却之不恭，见到就走的，最好是一声介绍的功夫都不做停留。

到场之后的相遇却和他设想的截然不同。

夏末。

金光漫天披洒在身，女孩投过来的视线有片刻羞怯。

三岁的差距在步入成年过后其实很难看出来的，但在十几岁的年纪里分外明显。

哪怕她的身高和同龄人出落得分毫无差，甚至要比身旁的女孩高出小半个额头。

眼睛却隐藏不了未脱的稚气，洒落间残存怯生生的不明情绪残存。

女孩穿着蓝白条纹长裙及膝，颜色和他时常独自在海边礁石选以处场景写生里绘制的海景全然一致，画中天是蔚蓝的海，蓝白的海天一线，金色的阳光普照，三种颜色深浅调和出立体。

画中的场景忽然间走了出来，他忽然出神似的想，“在封笔前或许可以加进人物由风景图变为实景。”

可能是静谧的时间维持了好几秒会带来某种局促。

女孩突然笑盈盈地开口，“你好，我叫林晴诗。双木林，不是情诗的情，是那个晴天的晴。怎么说呢……就像今天今天风和日丽的天气，晴朗的晴。”

随着她悄然绽放的笑脸，捎带着眼睛都弯成了晴天里的月牙弯。漫天金光将她照耀得像极狐狸与狸猫科一类的动物，明知狡黠又像无害。

相识之初的画面由此定格。

也定格在他想母亲完成海滩的写生的那组油画之上。

那是他最后手绘的一副油画作品，此后的无数年至今仍封笔。

原本。

原本那副画只有已经完成的海、天、漫天金光三色构图。

而在机缘巧合地与她相识之后，那副画里增添了许多的颜色，并且被加进的女孩的身影。

封存至今从不曾被任何人见到过，在那之前他时常偏执地认为：画作和东西一样，生不带不来死不带去的，某一天对世界感到彻底无趣的时候，就一把火将所有烧成灰烬。

陆语凉从往昔的回忆中抽离思绪，才发觉情绪涌动在一念之间已经和以往截然不同，和林晴诗做朋友的那时候起，消极和厌世情绪都离他相行渐远。

有的全是焕然一新的生活。

他越来越想要变得更优秀，越来越想要功成名就。她是世家年轻一辈最被看重的女儿，想要有朝一日成为她的依仗，就必须将差池弥合，将所有不可能变成可能。

就是出于这样的初心，往日觉得无趣敷衍的日子就真的一天天充实起来。

后来就真的可以兑现对她的所有承诺：她在追逐的梦想。能够给她的自由。相对稳定的生活。亲情。外物。只要她能开口的，他都能给。

当做到这些——

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之间同住一个屋檐，朝夕都能见面……怎么就越来越远，越来越生疏，好像高中时期的无话不谈都是假的只能存在于回忆里。

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亲眼见到她所记录的日记般的过往，细碎的桩桩件件事情串联起来，才知道她说要的其实全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只有一个家。

有他的家。

就像来首都之后她把家里都装修成骊山那间客栈的简易布局，并且照模照样还原了观星阁的一间小屋子一样，因为住在那里的时候，哪怕拥挤、哪怕不安总有他在身边，于是那些情绪都被弥合。

他竟然一丝一毫没有觉察她到这样做的用意，就真的以为他们只是利益捆绑的婚约。他可以得到喜欢的女孩，她可以达成她提的目的。

哪怕能真正做夫妻的时间只有入夜到凌晨醒来的昙花一现。

有过几天难以成眠的夜。

在阳台看星空、看路人，不知不觉东方既白。

沾染了一身朝露的蒙蒙水汽的他回到卧室，一眼便能看到她安恬无知的睡容，沉和静谧。

他擦拭去水雾，坐在床边静静看她，偶尔也能听见几句梦话，不由就在猜测，“你的梦里是好是坏……我只想都是好事，坏事和厄运都由我来承担。会不会……偶尔也能梦见我，哪怕只是过客。

你知道吗？

每逢新年一起许愿的时候，你从来不肯坦诚自己的愿望，只是来狡黠地套我的真话，因而我总是猜着你的想法和你说同样的世界和平。总是控制不住地喜欢看你追问急了还得不到答案，气呼呼地去一旁生闷气不说话的样子。偶尔你会在走开之前丢下一句‘再理你是笨蛋’，可是你又很容易被别的事情吸引，有时候只需要看一场绮丽的风景，有时候只需要买一份心仪的食物摆在眼前。很快你又会凑回来，忘了刚才的信誓旦旦。

其实我的愿望每年都只有相同的两个。

一则希望阿姨有生之年再无烦心事，毕竟养育之恩大于天。

二是……

你属于我或者我属于你，哪怕会有期限。”

他低头在前额拨弄开蹭在她的发尾，怕不小心弄醒她，总是只在她的额头留下蜻蜓点水的吻，捎带补上一句自己才能听见的，“早安，我的女孩。”

人生由不圆满到人生圆满就在这样这样平淡而温情的早晨得以实现。

一直一直追寻的、又险些错过的其实原来一直都在……

认识她的今天，不药而愈的厌世。

他突然明白关于人生没有定义的一点：对于既成事实的过往没什么可愧疚与反思的，都是经历的一种而已。

身后。

林晴诗跟随他的脚步下楼梯间，环绕在手腕的镯子伴随步伐发出相互碰撞清脆又悦耳的声响，也引得他回过神忽的停步转身看向她的手腕。

几乎是潜意识行为，她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情是再次尝试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急切褪下的心思硌得她腕骨通红，她开口解释，“收的时候我只以为是阿姨送的，不想驳了她的心意才当场佩戴上。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唯一信物……反正我会尽量想办法把它弄下来完好的还给你。”

不等陆语凉有所回应，随他们身后送行的宋敏芝恰好看见她小心又谨慎维持婚姻的潜意识行径，更先感到心疼与说不上的生气，她将林晴诗正在尝试褪下手镯的右腕紧握住，置气般地出言道，“谁家的姑娘不是家里人疼这惯着的，凭什么将来有一天要在外面受委屈也不能言说只想装作没事呢？与其过跟某些人过凑合要迁就再迁就的日子，倒不如住在阿姨这里来的畅快。阿姨这里也是你家，想住多久都可以谁敢给你一次脸色看我就要谁好看。”

“没谁给我脸色。”

眼见他迈出了一级台阶，林晴诗想走的心思就愈发明显，“阿姨，让我们自己谈谈吧。”

宋敏芝不免失笑，“得，那你们就一起回去吧，到家的点应该正好能赶上跨年夜。住不高兴了随时回来都可以，所有用品明天就叫阿沁预备着。只是下次你要是还自己回来的，我应该没这么好说话。”

说完，哪怕话语间的点醒成分已经非常明显，末了她没忘记瞟去一眼。

宋敏芝收回目光，兀自折返回楼上。

双双出门后。

灯光将影子拉的很长，若即若离的影子这次始终相隔得很近。

林晴诗意识到他兴许是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她辞行的交谈，便偏头看向他。

陆语凉也正好在看向她。

只一眼彼此的面容之上都有些许莞尔的笑意，笑意出自宋阿姨方才的言辞。

毕竟老大不小的年级里还被长辈训斥——哪怕这类训斥来源于长辈不能理解的误会，都是件想来有趣又好笑的事情。

近乎优雅的静谧谁都没率先打破。

散步在跨年夜前夕的近零点街头，漫天郎朗星空暮色低垂如梦似幻，看街头张灯结彩、万千花火在天际绽放，同行人即心上人，世上再无比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更优美的沉默。

礼花将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昼的瞬间。

林晴诗再度偏头看向他，忽的注意到他的左腕原本空落落的位置上，正系着她前些天找不见的头绳。

丢的那天一通好找，那根是巴比龙的广告定图所指定的赞助品，只给了一款。好在妆娘有收集癖，也买了一根贡献出来做了备用。

要回来还回去？

这年头还没有形成就被打消，她暗自决定自己破财买下这款。

大约是前几天的早上急着去总公司于是落在他车上的后座，被他顺手捡了起来无处可放于是暂且系在手腕上又忘了还给她。

买了之后林晴诗一点都不想再要回来。

想买的念头很纯粹，纯粹源自她暗戳戳的小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名草有主家里是有小妻子的，才不是单身。

被自己的小心思笑到，林晴诗努力遮掩住唇角即将要扩散的笑意。

走出老宅所处的宁静街区，视野里出现的人迹逐渐明朗。

林晴诗这才打破安静，“你车还停在家里，如果再走下去折回去的路程很远。”

话音刚落，预先邀约的专车即停在几步之遥的街边，她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个……嗯……我们为什么要打车回去，好像有点多此一举。”

“我没办法在今天专注。”

陆语凉伸手拉开车门的时候，她才发现极简单的动作以他往日敏捷反应不同的是，中间竟停顿了几秒，他的指尖有些轻颤连带向来波澜不惊的清浅语调有一同有些颤，“阿诗……”

习惯了他总是连名带姓的称呼，林晴诗怔了怔一时竟忘记上车，直到司机按了声喇叭示意她才恢复常态先一步抬脚进入后座，“不能专注和开车有关吗？为什么在今天不能专注……当然我只是……”

她忽然意识到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其实也和她初为人母时改变的很多习惯相同，就是在今天她才会学路过熙攘街头的时候避开能闻到二手烟的范畴，没避开的时候就屏住呼吸。

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可以任性的时候，有了宝宝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为TA好的选项，这种温情一点都不觉得麻烦，甚至每每想到心里的某个柔软处会瞬间塌陷。

林晴诗抬眼忽然看到车内一处厂家logo。

这款APP的专车要十五年以上的无事故驾驶驾龄才能获得申请资格，因而司机总得到三十五出头。

问题在心里便有了答案。

出于和她不谋而合的原因——

因为宝宝。做父母之后总是会变得处事稳妥到不能再稳妥，这和他以往很多时候倾向于博弈成分的不羁选项大相径庭。

原来面对新的生命，他们的选择截然一致，一致的喜悦与慎重。

在她感到惊讶间，陆语凉轻轻抚向她的小腹，忽然发问，“会感觉到突然间那种胎动的迹象吗？”

“才三十七天……我非常疑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