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原来喜悦,也是需要与人
霍无咎看得出, 江随舟的这个手下在想什么。
他若真的是江随舟的妾,说这些话便不奇怪。但他既不是, 那摆出这样一番模样,就是在拿他寻开心。
霍无咎想起打从自己被关进靖王府之后,与此人见的寥寥数面的情形,便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霍无咎说完那句话,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从来不会让旁人的这种心思得逞,尤其是用在他身上的。
顾长筠听到这话,登时一愣。
他只当霍无咎是个囚犯,平时寡言少语的,闲来无事随便招惹一下没什么大碍。
他却不知, 霍无咎打小儿就是阳关出了名蔫坏的混不吝, 瞧上去不声不响的, 一脸目空一切的傲气, 实则谁都惹不起他。
还有吃他亏的小子,背后给他偷偷起诨名儿, 说他是咬人的狗不叫。
一时间, 顾长筠后头的话都憋在了喉咙里, 眼中透出几分震惊,愣愣地看着霍无咎。
“你……”
就见霍无咎淡淡看着他, 分明腿上扎得尽是骇人的银针,唇『色』也白着, 但情却安然自若,甚至讥诮地勾了勾唇角。
“我什么?”他不着痕迹地往窗外瞥了一眼, 道。“你来这里,不就等我这句话么?”
说完,他垂下眼去, 不再说话了。
顾长筠愣了愣,才勉强硬着头皮接着演下去。
他没想到霍无咎会开口回应他,还两句话噎得人说不出话来。他讨了个没趣儿,只得站起身,准备随口闹两句,自己寻个台阶下,再借机离开。
“好啊,我不来讨口茶喝,随口说了两句,你便这般顶撞!”他说道。“既然霍夫人不欢迎我,我便不在这儿讨你嫌了,只看什么才是新人换旧人,瞧瞧王爷会宠你到什么时候……”
他说完话,转身便要往外走。
却迎面看见江随舟皱着眉头,正从门外走进来。
隔着一个小厅,顾长筠看见江随舟脸『色』不大好看。
“顾长筠。”江随舟沉声道。
顾长筠心下暗道不好,只知是自己闹过头了,连忙前行礼道。
“王爷恕罪,妾身失仪!”
江随舟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顾长筠爱闹爱演,但脑袋至少清醒,怎么会做出这种在霍无咎面前撒泼的事来惹他?
看在对方是自己下属的份上,他也无心苛责他,只得冷声警告道:“出去,以后不得本王命令,不许进这里。”
顾长筠知道江随舟这是给他留了面子,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临退出之前,他不由得抬眼,往最里侧的床榻上看了一眼。
床那人静静闭着眼睛,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般,任由大夫施针。
没想到,这不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
顾长筠咬了咬牙。
他光知道这霍无咎心高气傲,目下无尘,懒得同人计较,所以显得极好欺负,却没想到,这人竟心机这般深沉,尤擅拱火,三言两语,就让他在主面前犯了错。
这还是他顾长筠头一次阴沟里翻船。
——
待顾长筠退下,江随舟心下满是歉意。
但他知道,顾长筠的身份是个秘密,此时房中人多耳杂,他不适合说。
他只淡淡道:“他以后不会烦你了。”便在一旁坐了下来。
霍无咎嗯了一声,淡淡看着自己腿上密密匝匝的针,没有言语。
他自然知道,顾长筠不会再来烦他了。
原本顾长筠就不怎么烦得到他,他原想噎他两句,让他从寻开心变成自找难受,却没想到话刚说一句,便听到了房门外江随舟的脚步声。
他只得一转攻势,将顾长筠『逼』到进退两难,不得不发作的地步,顺带将自己从中择了出来。
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在靖王面前留下坏印象。
反倒让顾长筠在靖王面前犯了错,顺带……
他抬眼看了江随舟一眼。
便见坐在窗下的江随舟,情淡漠安静,手下拿着一本书却在『乱』翻,颇为局促,像是他犯了什么错一般。
霍无咎嘴唇向动了动,收回了目光。
他这幅极看重他喜怒的模样,总会人带来些不该有的错觉。
房中一片安静,直到霍无咎喝了『药』,那两人收拾好退了出去。
江随舟这才开了口。
“顾长筠不爱玩闹,你不要放在心。”他说。
霍无咎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腿,嗯了一声,道:“无妨。”
江随舟叹了口气,拿着书册坐到了床边,道:“也幸而你大度,他今日闹得太过了些。”
霍无咎神『色』镇定而平静,就像刚才出言撩拨拱火的根本不是他一般。
便听江随舟接着道:“方才徐渡来,是因为从赵敦庭那里果真搜出了书信。”
“赵敦庭?”霍无咎抬眼。
江随舟道:“就是那天你说的,齐旻的那个弟子,十年前的探花郎。”
霍无咎嗯了一声:“什么书信?”
“与北梁的信。”江随舟道。“是从庞绍那里拿回去的,信做得尤为的真,连北梁的大印都在上头。”
霍无咎闻言拧眉:“什么大印?”
江随舟从袖中拿出了拓印出的信,递了霍无咎。
便见霍无咎展开信封,将其翻阅了一通,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信尾的那方印章,片刻没有言语。
江随舟看见,他木质顿了顿,在印章的边缘处微不可闻地摩挲了几下。
“怎么?”他忙问道。
片刻之后,霍无咎才开口,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染了两分滞涩的哑。
“这是庞绍仿制出来的?”他问道。
江随舟点头:“是,有什么不对吗?”
霍无咎紧紧盯着那方印记,目光灼灼,像是要将那封信都烧起来。
“这仿制出的,是梁太子的私印。”他缓缓道。
“分毫不差。”
江随舟不解地眨了眨眼。
梁太子?
今北梁皇帝膝下子嗣单薄,总共只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还死在了战场上。正是那场让梁军险些全军覆没的浔阳之役,使得霍无咎之父与昭元帝的两个儿子身死,还让昭元帝存了一身旧伤,此后便一直体弱。
而他那唯一剩下的儿子霍玉衍,也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他继位之后不两年,便因病而死,死时刚而立之年。
也就是说,这方印章,是霍玉衍的了。
“然后呢?”江随舟接着问道。
霍无咎紧盯着那方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说不出口,这方印,是他堂兄的私印,通常极为重要的密信,才会用得到。
年少时在战场之,他们兄弟人驻守不同的阵地,霍玉衍与他通信时,每次都会加盖此印。待他叔父登基,他堂兄做了太子,这印便常用于他外地的手下传信所用。
那么……庞绍,又是怎么仿造出这印章的图案的呢?
——
这日,江随舟并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霍无咎看了那信片刻,便说要将这信收起来,若查出什么结果,再告诉他。
江随舟对他颇为信任,听他这么说,嘱咐他一定要将信件存好,便将这物交了他。
此后,他便在府中,静心筹谋布置了起来。
十来天后,朝中忽然大『乱』。
是齐旻出事了。
据说,是齐旻的学生赵敦庭,那日在齐旻书房中与他闲话,忽然看到了个不该看见的东西。离开之后,他立马进宫面圣,声泪俱下,说自己的老师一时糊涂,做下了不该做的事,求皇饶他老师一命。
他哭得后主莫名其妙,干脆差人去齐旻府中查。却不料一查一个准儿,翻出了齐旻里通外国的书信。
三朝老臣,居然与北梁互通有无!
谁都相信,齐旻这个比对亲生父亲还孝顺的弟子,绝对不会陷害他,而齐旻在朝堂与这徒弟对峙时,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只定定看着那几封被搜查出来的书信,以及跪在旁侧哭着说他糊涂的赵敦庭,惨白着脸,片刻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跪伏在地,朝着后主深深磕了三个头。
是无话可说了的意思。
一时间,朝野大震,后主也大发雷霆,要立马将齐旻全家拖去斩首。幸而有位大臣拦着他,说要先将齐旻关起来,彻查此事,『摸』清是否有同党,更要查出还有哪些人里应外合。
对待北梁的事,后主向来打着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于是,他强咽下怒火,将齐旻全家都关进了大牢,只等此事查清,再决定让他怎么死。
一时间,满朝文武都『乱』了套,唯独靖王府一派安静。
霍无咎第三次往窗外看去。
他知道这几日齐旻之事闹得厉害,他与江随舟商量好布局,江随舟便着人去办了。
今日正是此事爆发的日子,江随舟一早便赶到徐渡那里,等着线人的消息了。
“将军?”
他听到旁边的唤。
是李长宁。他和魏楷两人,此时正围在他的床榻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将军不必担心,只管试试。”李长宁道。
霍无咎收回了目光,翻身下床,双脚踩在床前的阶梯,缓缓用力。
那是一种虽然熟悉、却离开他很久了的感觉。
经脉仍旧是在疼的,但在疼痛中却翻涌起了久违的力量。他双腿的肌肉略一绷紧,便有力量顺着经脉,一路贯通到了他的足尖。
他笨拙迟缓、却稳稳地站了起来。
周遭的两人立时发出了惊喜的低呼声。
霍无咎试着抬起腿,他仍旧不大能走,却是两个月以来,头一次站起来。
喜悦的声音入耳,甚至能看见魏楷眼中闪烁的泪光。但是霍无咎的心中,却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他第四次抬眼,往窗外看去。
安隐堂的正屋,房门敞着,人进人出,但是它的主人却不在里面。
霍无咎顿了顿,收回目光,重新坐回了床。
这是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喜悦,也是需要与人分享,才能真正释放出来。
并且,还需要是特定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