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梅影重重妖(42)
白绫缠绕在脖子上,踢翻了垫高的凳子。那个时候的她,深信这才是最好、最安全的选择。她不用无颜与他相见,也免去了他的难堪。而且,死人才能最好地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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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颜小姐在犀池开宴之前就该魂归西天的。长公主处心积虑安排另一名侍女在银月缶杀入墨菊堂前结束颜小姐的性命,实属多此一举。我应了颜小姐的请求,食用她完全出鞘的魂魄,又把妖力注入在了她的身上。
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我可以免去千百年的修行,直接化作人样。更为可贵的是,她对蒋公子的爱意极深,因而对于任何一个可能伤害到他的敌人怨恨更深。我们妖兽就喜欢捕食人类强烈的情绪和能量。
这本该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不知不觉间,就连我看向浑身挂彩、昏迷不醒的蒋公子时,眼睛都会蒙上泪水,我会情不自禁地捧起他的脸,用颤抖的手指想要抚平他身上可怖的伤口,我会动动嘴唇,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我是怎么了?
我是个梅花妖,与蒋亦彬毫无关系,那些举动都该是颜小姐做的。可她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要替她做这些呢?
面对三戒和虫师等道行高深的除妖师,我自知即便有了颜小姐魂魄的加持,我仍旧没什么胜算。但我答应了颜小姐的。明智的做法,就是尽力而为,然后趁机脱身,远离长公主府,才能免去除妖师对我的追杀。我不止一次、两次、三次地救他和他的面具人同伴,我好像上了瘾,不看到五人平安离去,我决不罢休的。
唉。可这样一来,我就有可能死在除妖师手里呀。好不容易得到了人类的形体,一切都要化为泡影啦。
三戒向墨菊堂里抛出禅杖,我推开蒋亦彬,大喊了声:“快走。”这是我最后逃命的机会了。银月缶五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禅杖马上就要打到他们身上的时候,徐师和阿执还在吃力地扛起蒋亦彬,我转过身,伸展了枝丫,开放出无数的梅花,拦下最后一击。
禅杖直插入我心脏的位置时候,从颜小姐那里传来给我的、难以描述的阵痛、悲伤和深沉到不可见底的情愫,一下子凝固了、暂停了、消失了。
我十分害怕。这一击,我必死。
眼角余光瞟见银月缶五人成功逃离,颜小姐附着在我身上的魂魄连带着我自己,忽然笑了。
心脏中再也没有心上人受伤死去的恐慌,再也没有对敌人憎恨到撕裂他们的怒气。剩下的是无尽的留恋和对他的——爱。
我终于知道爱是个什么东西。
他成功逃走,跟同伴在一起,他不会受伤。颜小姐,你一直求我的,不想任何人伤害他,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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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人变做了妖,还是妖化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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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戒的禅杖把我尚未消化完的颜小姐魂魄打得破散,也打断了我的灵。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长公主府的所有墙壁上、地面上、房梁上、屋顶上洒下重重梅影,成功分散了除妖师和府兵的注意力——愚蠢的家伙,还以为府上藏有更多的梅花妖呢。
我被逼出了红梅花的原形,晃晃悠悠地随风逃离,顺着空中远远飘来的铃声,我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儿。反正下一秒我可能就落到地面,红色从花瓣上脱落,迅速枯萎,被过往的马车或者行人踩成烂泥。我变成人类的时间就这么短暂,如果没有选择颜小姐,我大概还能活很久。但我知道,已经足够了。
我不清楚这是哪里。
风停了,红梅花飘落地面,我听着阵阵铃声,在妖身、梅花和颜小姐模糊的形体之间满满地来回转换。
我的头上传来了个声音。
“来者是谁?”
我鼓起力气来回答他——真是奇怪,为何我如此顺从?
“梅花妖。”
“原来是梅花妖。你为何伤的这么惨?”他的声音萦绕在清脆的铃响里,有着叫我十分舒心、能够忘却痛苦的迷幻。
我可没有力气给他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反正我就要死了。我索性躺在偏干燥的沙土中,与大地共同呼吸。
他蹲下身来,用手指尖碰了碰我的花瓣。我忽然察觉到十分熟悉的气息。
难道我在哪里见过他?
似乎也不对。
我慢慢想起来。我并非见过他,而是遇到过身上带有十分相似气息的人。那还是在长公主府上,我变作几十数百的梅花妖,洒落花瓣挡住除妖师和府兵,叫银月缶五人快快进去墨菊堂。冷不丁,其中一片花瓣飘落在了戴着面具的女孩子手上,她倒没有受伤流血,可经过一番苦战,总有些磕碰淤青,哪里的皮肤较薄,我忽然嗅到了叫我兴奋的味道。
紧接着,那个面具少年就把我这片花瓣从她手上摘了下来,丢进火里烧掉。
那个女孩子身上,与这位摇铃公子,有着几乎同样的味道。
叮铃铃——
“你也是被召唤来的,为何不知惜命?”
他的语调甚至不带有同情。
是了。若非为情所困,谁愿意献上一条宝贵的性命?颜小姐啊,你这一生算是为蒋公子死了三次,你独占两次,还拉着我死了一次。
那摇铃公子又说:“可别这么容易死掉。”
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梅花树,不如重新种入土壤,再一次生根发芽吧。”
他说着,摇响铃铛,我惊讶地看着自己从快要干枯的一朵花重新化作小苗,他亲手把我栽下,浇上了水。
“快快再次长大吧。”他围着我一圈,摇着铃铛,“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借用君安城叶家之九鼎国主血脉,吞食城中兴旺人丁之灵气。或许你能赶上,亲眼看到君安城覆灭的那一幕。”
这句奇奇怪怪的话,似乎是说给我听,可我总觉得,听众另有其人。
我迷迷糊糊的,陷入了十分漫长的沉睡。
听到的最后声音,是有人在唤:“熙兄弟——啊,原来你在这里。先生正要找你问功课。”
那人不急不慢收好铃铛,姿态儒雅地一步步走远。
“我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