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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 第20节

第一秋挥手,鲍武将笔蘸了墨,递到谢红尘手上。谢红尘握住笔,手腕颤抖,直到鲍武铺开纸页,他压下手腕,开始落笔。

第一秋没有再看,他相信谢红尘一诺千金。

他加入战圈,围杀谢元舒。谢元舒怒喝一声,一掌劈过来,鲍武活动了双手,抽出金刀,一刀劈碎了他的掌风。何惜金等人也没闲着——车轮战嘛,谁也别偷懒。

此时,祈露台。

黄壤倚在亭中,已经听见了那杀伐交战之声。

她没有向点翠峰看,其实祈露台偏远,是看不见点翠峰的。百年以来,她可太知道了。她趴在石桌上,手里的茶针已经融化到只剩小小一块。

真是舍不得啊。

可惜她身边,只有这一树念君安沉默不语。

黄壤伸出手,想折一根枝桠,可她到底没有了这样的力气。如今天未雪,花自然也是不开的。于是这梅树无叶无花,只有这枝影横斜。

我竟然培育了这样一棵树,绽予大雪满树花,冰销雪融空枝桠。

黄壤轻抚着光秃的树枝,隐约中,又是百年前那个八月。

她折了一枝念君安,将谢红尘送出仙茶镇。临别之际,她赠了花枝予他,说:“红尘此去,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期。此花见雪而开,我为它取名‘念君安’。此后无论天涯海角、暮暮朝朝,花开时节念君安。”

一百年光阴如梭,悄然消逝在指缝里。许多人和事都已淡无痕迹,而她还记得那个少年接过花枝时的表情。

谢红尘,可能我到底还是有几分衷情。

可怜我到底还是衷情。

点翠峰。

谢红尘双目的血沁出来,滴落于纸页。笔尖蘸血,字字啼红。可他终于还是写好了那封和离书。他双目虽盲,字却依然漂亮。一如他的为人,工整有序。有些人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落魄或者狼狈。但是没有。

他心知自己的处境,却依然如清风朗月,温和明净。

第一秋与谢元舒打过一轮,便退下来。他从容地接过那封和离书,折好之后收入怀中。谢元舒还在叫骂,只是无人理他。

在场这些人,都是一方之主。若论身手,个个不差。

此时有人领头,铲奸除恶,就算是为了声名,这些人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而对付修为高深的恶贼,他们最有经验了——围殴嘛。讲什么仁义道德。所以一个一个留有余力,净是消耗。谢元舒到底天资差,对战经验不多,而且别人的内力,他还未能完全消化。

这样被耗上几轮,他就失了心气。

仙门围杀他,一共去了三个时辰的时间。

但众人仅有几个轻伤,代价轻到微不可计。法宝损失倒是大些,毕竟很多符、丹都是消耗品。第一秋也不介意,他有更重要的事。

他安排鲍武陪谢绍冲清理现场,随即就要离开点翠峰。临走之时,谢红尘突然道:“第一秋!”

第一秋停下脚步,谢红尘突然问:“你和她……你和她之间,是否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其实不该问。他一向冷静理智,事到如今,追根究底已无意义。

可却终究还是问出这么一句。

大抵……还是意难平。

第一秋没有理他,加快脚步奔向祈露台。

他踏进半月形的拱门,看见三角亭中,黄壤倚着亭边栏杆而坐。阳光照在她身上,衣裙金红,映出一片迷离的虚影。

“走吧,我带你回去。”他向她伸出手,可指尖未能触及。

世界开始扭曲变形,万物若虚,复归于无形。

黄壤手中的寒冰,终于融化殆尽。

第19章 同梦

黄壤再次睁开眼睛,脑子里混沌一片。她还躺在第一秋的床榻之上,烛火被风吹得站不稳,摇摇晃晃。外面雪还在下,吱嘎一声,不知道压断了哪个枝丫。

刚才……真是一场梦?

黄壤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果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自由得而复失,她又被困囚于这个牢笼。黄壤恨不得将自己撕碎,可她只能安静地盯着头上的纱帐。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已经沦落至此,为什么还要活着?

这种想法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但这一次,她没能将它压下去。

就不能死去吗?哪怕黄土化沙,给我一个结果吧。

眼睛开始酸涩,一颗眼泪滚落进额边的鬓发里。可她连擦拭都做不到。以前总是想着报仇,于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可如今,这短暂的梦境,却轻易地击溃了她。

门猛地被推开,风吹雪如花,踉跄着扑进来。

房间里,暖盆好不容易积蓄的热气瞬间散了个干净。第一秋来不及关门,直奔向床榻。他撩开纱帐,见黄壤仍好好地躺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见她眼角泪痕,他微微一怔,伸手替她拭去。风灌进来,纱幔乱舞。第一秋忽而将她扶坐起来,说:“若是不想睡,就陪我处理公文吧。”

说完,他取来披风,将黄壤厚厚地裹了一层,然后将她抱到轮椅上。

他蹲下来替她穿鞋,忽然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黄壤满心颓唐,根本无意搭理他。第一秋已经习惯她的不回应,继续说:“我梦见谢元舒重伤谢灵璧和谢红尘,自立为宗主。”

!黄壤震惊。

第一秋推起她,出了门。

外面风雪割脸,黄壤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第一秋推着她,地面积雪盈膝。

接着说你的梦啊!黄壤在心中催促他。可第一秋却没再说下去。大约这样没有回应的对话,他懒得继续了吧。黄壤有些失望。

第一秋将她推到书房里,回身把门掩上。

天真冷,黄壤冻得嘴皮都木了。

第一秋将她放到离暖盆最近的角落,将她身上的披风摘了,挂到书架上。然后他右手握拳抵住唇际,轻轻地咳嗽。

啊。黄壤突然想起来,他今日从师问鱼那里回来,便好像十分虚弱。难道是被风雪一冻,受了寒?黄壤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按理,司天监也是仙门之一。身为修仙之人,他应该很健壮。至少自己和谢红尘就没怎么生过病。

第一秋咳了一阵,这才坐到书案后。他宽大的书案上,堆积着一摞摞公文。

他取笔蘸墨,埋头批复。

黄壤待在角落里,视野很好。她可以看到整间书房,自然也包括第一秋。他脸色仍然苍白,但手上动作却极快。书房里只听见碳火燃烧和他翻动纸页、落笔沙沙的声音。

黄壤崩溃绝望的心境渐渐平复,她安静打量房间。从书架一路看过去,将屋子里每样东西都审视了一遍。然后目光落到第一秋身上。

——这整间屋子,还是他最耐看。毕竟他会动。

直到天色大亮,第一秋将公文批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他将披风为她系好,又找来兔毛毯为她搭在双腿上,推着她出门。

这天气,撑伞也没用。

外面积雪厚重,风呼呼地灌进脖领里,夹杂着雪粒在里面化开。人都要结冰一样。

第一秋推着她,很快来到一个地方。

黄壤嗅到浓重的饭菜香气,她骤然明白过来——这里是一座膳堂!

果然,第一秋刚过去,门口就有人替他掀开了挡风的帘子。他推着黄壤进去,里面已经聚了好些人,正在吃饭。

“监正!”见他进来,众人连忙起身,齐声道。

第一秋拂去衣上落雪,点了点头示意大家继续吃饭。随后他推着黄壤,来到最靠近暖炉的桌子。

黄壤感觉自己总算又化冻了,上京的冬天实在是寒冷。她这样没有办法运功自保的小妖,若不是穿得厚实,早冻死了。

第一秋刚坐下,就有帮厨过来擦了桌子。然后早饭迅速地送了过来。

黄壤的轮椅就放在第一秋旁边,她打量着桌上的饭菜。无非就是包子、清粥、咸鸭蛋,还有一碟腌咸菜。黄壤看得颇为失望——你们司天监早饭就吃这些?伙食很一般嘛。你们的伙夫不行啊。

她刚这么想,帮厨却端着一个精致的碟子走过来。他将碟子放到黄壤面前,说:“监正,厨房里特地做了一碗玫瑰乳。天寒,给姑娘暖暖身子。”

黄壤盯着面前的碟子,果然,里面盛着半碗牛乳,上面飘着几瓣玫瑰。

——虽然厨艺不怎么样,但真是十分懂事!十分懂事!黄壤顿时收回前面的话,牛乳的香气钻进鼻子,熨烫着肺腑,她很是满意。

第一秋微微点头:“辛苦。”

那帮厨得了他这一句话,知道马屁拍对了地方,顿时十分高兴,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边说边退下去。

第一秋开始吃饭,这里他其实很少过来,司天监虽然隶属朝廷,但毕竟也是仙门之一。而辟谷食气之术是仙门的必修课。

他今日肯吃东西,恐怕是生病体虚的原因。

黄壤安静地看第一秋吃饭,而整个膳堂里的人都在悄悄打量她。

厨房里,几个厨子听到帮厨的回话,直赞大厨:“师父,您老人家可真是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重点在何处!”

那大厨哼了一声,傲然道:“学着点吧,猴崽子们!”

他是很有眼色,但随即掀帘进来的这位大爷,可就一般了。

——鲍武掀帘进来,后面跟着李禄。他自己一进来,立刻就松了手。走在后面的李禄差点被门帘拍了个满眼火星子。

诸人只好又站起来打招呼:“李监副、鲍监副!”

李禄嗯了一声,不忘关照:“天寒,多吃点。”

诸人又是齐声回复道:“谢监副关心。”

黄壤老远就听见了这些声音,觉得司天监吃顿饭真累。不像玉壶仙宗,谢红尘、谢灵璧这些人根本就不去膳堂。她正盯着面前的玫瑰牛乳,身后脚步声已经向这里来。

显然,是李禄和鲍武见到第一秋也在此处。

果然,李禄和鲍武过来,仍是行礼。

第一秋淡淡道:“坐。”

这桌子本有四面,但暖炉占了一面,第一秋坐了一面。黄壤的轮椅在另一边,只是挨着第一秋。李禄立刻坐了另一边,他往里挪些,想给鲍武留些地方。

鲍武看也没看,直接在黄壤身边坐下。

李禄只得道:“鲍监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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