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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 第25节

张疏酒继续说:“听鲍武说,是一起失踪案。有人冒充玉壶仙宗的名义,以收徒为名骗取幼童。最后孩童都下落不明。起初官府以失踪案定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监正命人将案卷调回了司天监。”

“幼童失踪案?”谢红尘皱眉,转身问谢笠:“有这样的事?”

谢笠忙道:“回宗主,民间坑蒙拐骗之事,一向颇多。这事儿是有百姓上门寻子,但因为是骗子作案,与妖邪无关。弟子等也就替他们报了官。”

谢红尘的心慢慢收紧,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他说:“无论是否妖邪,胆敢以玉壶仙宗的名义行骗,就不能姑息。你去调来案卷,趁三位前辈在此,我等好好参详。”

谢笠忙道:“是。”

不消片刻,两箱案卷被抬了过来。不说何惜金三人,便是谢红尘看了,都觉心惊——竟有如此之多的失踪案吗?

他起身,向何惜金三人拱手道:“要劳烦三位前辈了。来人,为三位前辈上酒。”

何惜金三人一向急公好义,如今又听说有美酒,自然道:“为民除害而已,谢宗主不必客气。”

弟子上前,将桌上茶水换成酒。四人一边喝酒,一边查阅卷宗,也就不觉枯燥了。

只是这卷宗,却让人看得不停皱眉。张疏酒道:“案发时间、地点毫无规律可循,骗子也是有男有女。这么多年,失踪的孩子竟无一人找回过。实在是骇人听闻。”

武子丑更是怒道:“朝廷失职啊!”

谢红尘一边翻看卷宗,一边道:“此事说来,也是玉壶仙宗大意。”他迅速翻看卷宗,最后突然道:“嗯?!”

何、张、武三人都向他看过来,谢红尘迅速比对其他卷宗,然后道:“三位前辈,这些案件并不是毫无规律!”

三人愣住,谢红尘接着道:“前辈请看,这个孩子,其父老来得子,爱若珍宝。这个,父母四代单传,将其视为香火传承。这个,生于猎户之家,十分强壮。想来父母定寄予厚望。还有这个女孩儿,生来美貌,父母延请名师,不惜重金培养……”

他一个一个,历数这些孩子的奇特之处,何惜金脑中灵光一闪:“最、最……”

谢红尘点头,说:“所有被拐走的孩子,都是父母最为宠爱的那一个。诸位,我记得成元八十二年,疫病横行。无数孩子被贱卖。可是就算是这一年,被拐被骗的孩子,也依旧是如此。”

“这是为何?勒索?”武子丑问,但很快他又自己否定,“若是勒索,朝廷总不至于半点线索没有。”

谢红尘说:“无妨。如今有了线索,只要仙门和朝廷同心同德,定能等到歹人作案的时机。”

张疏酒道:“我等这就将让门派留意,看看谁家孩子符合特征。”

谢红尘嗯了一声,道:“三位也请转告司天监,为民除害之事,仙门与朝廷不该再分彼此。朝廷州官县衙遍布各处,他们办事,毕竟比仙门方便得多。”

他殷殷叮嘱,何惜金、张疏酒、武子丑三人都有些脸红——毕竟前不久,才潜入人家仙门,偷了人家夫人。

三人讪讪地告辞,待出了山门,武子丑叹道:“谢宗主为人磊落,才智无双,真是令人佩服。”

张疏酒也道:“原以为他对司天监心存芥蒂,应是绝计不肯合作的。想不到其心胸豁达,令人惭愧。说起来,谢灵璧此人倒有识人之明。”

何惜金说:“夫、夫、夫人……”

张疏酒也道:“大哥的意思,我们都明白。谢夫人的事不该瞒他。但毕竟人已经偷出来了。而且现在又养在第一秋手上。我等毕竟是外人,又不知其中缘由。如何解释才好?”

何惜金也不说话了。三人只能揣着这亏心事,又返回司天监。

司天监,玄武司。

何惜金刚一回来,下意识就去了客房——得先向夫人报备。

张疏酒和武子丑早就习以为常,二人结伴去找第一秋。第一秋刚带着黄壤回来,他把黄壤送回卧房,自己在书房整理他今日白嫖的成果。那些衣衫、首饰、绣鞋足足装了好几箱。

下人不知是何物,便让人抬到了书房。

第一秋随手拿起一支钗环,在头上比划了一下,正想象效果,张疏酒、武子丑二人推门而入。

二人看着他举在自己发间的步摇,那步摇繁复华美,而他似正欲簪戴。张、武二人顿时十分震悚。

第一秋只得默默地放下钗环,这也不好解释。他只得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不见何掌门?”

张、武二人也轻咳一声,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看见。张疏酒说:“他回房向夫人报备了。”

“何掌门真是……”监正大人想了一阵,赞了声,“好家教。”

“咳咳。”张、武二人立刻道:“说正事说正事。”

二人将今日在玉壶仙宗的事都说了,尤其是幼儿被拐失踪一案。言语之间,二人不住赞叹谢红尘光风霁月、智力超群,实乃谦谦君子。听得监正大人面带微笑,心起阴云。

——哼。明天去内阁,提议向仙门征收赋税吧。

第24章 求医

次日,司天监秘密下发文书,要求各级府衙密切留意对孩子最为宠溺的民户。

命令很快下达县、村,细化到每一户人家。

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张开。

中午,雪还在下。

黄壤被推到花厅里,旁边就是暖盆。庭外大雪纷飞,第一秋背着手站在檐下。黄壤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修长笔直,有一种庭外雪如诗,檐下人如画的感觉。

庭中,鲍武正领着一群人扫雪。他光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手底下有人抱怨:“监副,怎么一回来监正就罚我们扫雪?你是不是又在他老人家面前乱说话了?”

“放屁!”鲍武眉毛都飞了起来,“这明明是监正体恤咱们辛苦,这才赏下了扫雪的活儿。是吧,监正?”

他转头向第一秋问过来,第一秋都没理他。

忽而,外面有人匆匆行来。底下的人见了,纷纷道:“宗少监!”

黄壤的视线正对中庭,她眼看着这人走近,也知道这个人必然就是玄武司的少监宗子馥了。毕竟四位少监,只有他还没露过脸。果然,他大步行到檐下,冲着第一秋拜道:“子馥参见监正。”

第一秋嗯了一声,问:“如何?”

宗子馥道:“苗耘之在外游历多日,今日方返回白骨崖。但这老头脾气古怪得很,下官连他面都没见到。只是……只是被他隔门骂了一顿。”

啊,看来他是被第一秋派到白骨崖,蹲守苗耘之了。

苗耘之,这个人,黄壤曾见过。他住在白骨崖,是现今仙门公认的医门泰斗。曾经师问鱼和谢灵璧都有心拉拢他,但他油盐不进,二人也只得作罢。

第一秋找他做什么?

宗子馥显然气得不轻,他文人出身,在天下士子中颇有声名。归附司天监后,他居玄武司少监,有“天下半师”之称。

他面皮白净,留着一把整齐的山羊须,看上去十分儒雅斯文。如今他气成这样,足见是真受了委屈。

第一秋道:“无妨,我亲自前去会他。”

宗子馥欲言又止,半晌,说:“只怕监正过去,他也未必买账。今日他不仅骂了属下一顿,连陛下也……”

他没再说下去,若要再说,便是大不敬了。

第一秋却很明白他未能出口的话,说:“他生性如此,不必在意。”

说完,他回身到来黄壤面前。黄壤坐在暖盆边,身上换了白色衣裙,肩上披着蓬蓬的白狐毛领。毛领外围,缀着一圈珍珠流苏。

她今日梳了个倾髻,上面簪了一朵银花丝嵌宝石的珠花。珠花周围又点缀了些星星般细碎的宝石,为了与之相衬,右手无名指上也戴了朵黄蕊白瓣的绸花。绸花上一条细细的珠链紧连着腕上银丝精编的珠绳。

再加上描绘精致的指甲,简直完美。当然了,这一身自是昨日监正大人白嫖所得。

黄壤浑身上下都烤得暖洋洋的,小脸也红扑扑的,说不出的娇艳。第一秋取来盖毯,搭在她双腿上,说:“今日我们去见一个人。”

要去见苗耘之吗?黄壤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就是吃个闭门羹嘛。她如今境况,那简直是唾面自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简直无所畏惧。

白骨崖从前并没有名字。

后来苗耘之在这里开宗立派,大家为赞他活死人、肉白骨,这才起了这个名。只是传了多年,不明原因的人难免会觉得阴森。

苗耘之性喜出游,如今听说他回来,白骨崖下早已坐满了前来求医的病患。

当然,苗耘之也不是轻易替人诊病的。于是众人只得在崖下坐等。哪怕能得他门下弟子出面,也算侥幸。

第一秋带着黄壤赶到时,连黄壤都吃了一惊——这崖下满满当当,全是人。

几个药童守着上崖的路,冷着面孔,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黄壤坐在轮椅上,耳边全是垂死痛呼的声音,仿佛人间疾苦,全部聚集于此处。

第一秋来到几个药童身边,道:“第一秋求见苗老前辈。”

药童哪管他是谁,当即不耐烦地道:“师父今天不开诊,快走吧留在这里也没用!”

第一秋容色一肃,语声也随之提高:“我今日前来,不为看诊。乃是向苗前辈讨还一笔旧债。怎么,前辈身为杏林圣手,却要欠债不还,避而不见吗?”

几个药童看他,像在看一个疯子:“我家师父欠你旧债?我说,我师父脾气可不好。你要是胡说八道,你就等死吧!”

第一秋衣袖一挥,一张拜帖飞将出去,正落在药童手上。他沉声道:“少废话,速去通禀!”

药童持了拜帖,果然气哼哼地上了山崖。

黄壤都不忍看——苗耘之可不好招惹。

果然,过了片刻,白骨崖上就有一声音如雷霆般怒吼:“谁在外面放屁?”

崖下一片哗然,众人争相上前。而几个药童早已不惊不怪,有条不紊地掏出药粉,在地上画出一道界线。诸人顿时不敢越界。

一个老头自崖上降下,如神灵现世。他盯着第一秋,一把白胡子都吹了起来:“小崽子,别以为仗着师问鱼就可以瞎咧咧。你今日要是胡说八道,就跟她一样!”他一指黄壤,“留下两条腿,坐着轮椅回去!也好让师问鱼重新教教你如何说话!”

……看来他早就知道第一秋的身份,但依然指着第一秋的鼻子怒骂,简直毫不留情。

第一秋居然面不改色,他道:“晚辈既然放话,自有道理。前辈要在这里听吗?”

苗耘之扫了一眼,见崖下闲杂人等众多,恐怕就算是说话,也多有不便。他挥挥手,道:“上来说话。”

第一秋推起黄壤,随他沿路而上,不多时便进到白骨崖。入目先是一片药田,药草的清香四散开来,令人神清气爽。

苗耘之一身儒衫,宽袍大袖,十分飘逸。他不说话的时候,其实很有些世外高人风范。

“你这双腿能不能保得住,现在可以试试了!”他双手一背,冷哼。

黄壤心中一凛,知道这老头极为认真了。她开始为第一秋的双腿担心,他要是没了腿,两个轮椅……也不知道谁推谁。

在她身后,第一秋说:“一百多年前,前辈游历上京。今上久慕前辈盛名,特求一见。”第一秋的声音清澈如溪水。

“今上……师问鱼?哼,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苗耘之道,随即又一脸不屑,嘲道:“师问鱼那个老东西,既无修炼的天赋,又耐不住问道之艰苦。凡人想要求长生,莫不是痴人说梦?!”

第一秋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前辈当即嗤笑,说凡人皆有天命,异兽方能千年。闻听世间有虺蛇寿元无边,陛下欲求长生,何不取虺蛇之血重塑肉身,延年益寿?”

苗耘之脸上讥嘲之色渐消,他皱眉,道:“这不过是一句戏言。那老东西难道听不出来我在嘲讽他吗?再者,虺蛇虽长寿,但其血中之毒,凡人焉能受得?”

黄壤不知其中还有这事,听得认真。而第一秋的手按在她肩膀上,五指渐渐握紧。他轻声道:“前辈此言之后,今上命人万里搜寻,终于找到一条虺蛇。”

“他、他……难道……”苗耘之悚然色变。

“今上膝下,曾有皇子皇女一百八十余人。他命人抽去他们的血液,换上虺蛇之血。”第一秋语声平静,黄壤却能想到当时情境之惨烈。

凡人换上蛇血,还是一条如此剧毒的异兽之血。这些人,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苗耘之的声音也变了:“活人注入虺蛇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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